城里城外
文/红硕
谁站在城里等着你，谁又在城外等着我，彩虹之上的烟雨淋湿了别离，天空之上的烟火照亮了寂寞。
-----题记
薰子又没有来学校，以前她是一节一节课的逃，现在一逃就是一整天。望着爬满她家屋檐的蔓藤，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薰子说，如果我连续三天没有来学校，那就不要再去找我。
主任说，薰子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来学校了，今天你去转告她，如果她再不来就等着被开除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个是朋友，一个是主任，一个是嘱咐，一个是命令。放下伸出去按门铃的手，再抬起，然后再放下，纠结的内心像是一只舞到涅槃方可止息的凤凰。最后，我咬着嘴唇扭过了头。心想，让主任的命令见鬼去吧。
第二天，主任望着我的眼睛问道，薰子呢？
我转移了一下视线沉声道，她等会儿就来。
上第二节课的时候，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我被一声‘报告’惊醒，睁开惺忪的眼皮，我看到了衣着有些懒散，发型有些凌乱的薰子。
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她。
我回来了。
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没有。
薰子说完就错开我的视线望着窗外飘荡的柳絮发呆，不再言语。
再次抬头发现墙上的钟表显示离放学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我瞟了一下拿着笔在纸上奋笔疾书的薰子，和往常一样问道，放学要不要一块回家？
薰子望了我一眼，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医院？
我疑惑地问道，去医院干什么？
薰子淡淡地说了句，我怀孕了。
然后我斜过头，看到了纸上的字，像是一份退学申请书。
太阳还是那么耀眼，零散的光线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在地上留下一个个不规则的圆点。薰子低着头颅，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光点上慢慢地移动。柳絮在春风的拂动下落在薰子的肩上，没有滑落。
我看着走在前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薰子，很想问她一些问题，但我只是张开了嘴巴，并没有说出一句话。我想，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秘密，说出来，对听的人是一种负担，对说的人相当于揭开过去留下的伤疤，是一种血淋淋的痛。
薰子说，孩子要打掉。
医生说，两个多月了，要打就做人流。
薰子说，好。
医生说，需要你家属签字。
我签吧。
医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我望了一下薰子说，我是她男朋友。
半小时以后，一个护士扶着薰子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我迎了上去。看着泪痕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薰子，我心疼的问道，痛么？
薰子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当我们快要走出诊断楼的时候，刚才给薰子做手术的医生跟上了我们，站在身后对我们说，下次小心点，这么年轻做这样的手术对身体很不好。
我看了一眼像是真心叮嘱我们的医生，并没有和她说过多的话，因为从她眼里我只看到了嘲讽。
在出租车上，薰子问我，我们去哪？
去我家。
为什么？
我能照顾你。
薰子重新把视线移到了窗外，做手术的钱我会还你的。
不用，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家里没人，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去厨房给薰子做了一份蛋炒饭，因为家里只剩下了米。
我把刚回来就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薰子喊了起来，给了她一个调羹，家里只有这个，先凑合着吃吧，晚上我再去超市买点别的东西。
看着薰子红肿的眼睛和她吃饭时掉着泪的样子，我的心很痛。
等薰子吃完我把她扶到了卧室，看了一眼依然流泪的她，给她盖了一条被子说，睡会儿吧，这几天不用去学校了，我会给班主任请假。
在教室门口，我看到了正在背着手走来走去的班主任，我知道她正在等我，或者是在等我们，我和薰子两个人。
主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过了头，看了我一眼，薰子没来么？
她身体不舒服，让我帮她请几天假。
主任沉思了一会儿，哦，你以后要早到，现在都上课半个小时了你才来。
嗯，知道了。
望着窗外随风飘荡的柳絮，我的心很乱。我猜到了为什么这段时间薰子整天不来上课的原因，也猜到了以前为什么她要逃课的原因。我想，我要找出来这个男人，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薰子出一口气，也让我出口气。
放学的铃声，像是人类释放鸟儿时开笼子的声音，让所有的鸟儿都欢呼雀跃，可这并不包括在人群中黑着脸走过的我。学校，像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谁站在城里等着你，谁又在城外等着我？
手里的现金已经不够花了，给薰子交了手术费以后，兜里就比我的脸还要干净。站在建设银行的门口，我犹豫着掏出了一张银行卡，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从我妈走后，我爸也销声匿迹了，只留下了两万元的现金还有这张银行卡。他说，我离开你是为你好，现在有多少孩子希望自己能够自由，放心我会定期把钱打到你的卡上。
每个人都能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其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为你好’。
在我爸走时，我说，我不会花你的一分钱。并且把卡扔到了他的脚底下以示我的愤怒，可他仅仅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打开门毫无留恋地背着包寻找他下一个幸福生活去了。等他走了没多长时间，我捡起了被我扔到门边的那张银行卡，并把它塞进了我的钱包里。
我想，即使人与人结了怨，可钱是无辜的，与钱闹别扭那是自己找不痛快。
从建行出来以后，我的钱包又鼓了起来，有时有钱人也会讲信用。我爸确实每个月都按期给我存钱，一月是四千，两年以后卡里有了五万多元。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卿卿我我的情侣，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瞬间，我的脑海中总能浮现出薰子的样子，那些她对我说过的梦，她对我唱过的歌，她给我的笑，还有她给我的痛。一幕幕像是回放的电影，快乐的剧情，却让我留下了伤心的眼泪。与现下相比，我是那么地无所适从。
在这座商场林立，人潮涌动的城市，红男绿女穿着奇装异服与我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在时光深处里藏了一段故事，而我又喜欢在无数个故事中沦陷，一滴泪落下，整个世界只剩下浮尘与云烟。
天黑了，回到家里走进卧室，发现薰子还在睡。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蹲在地上，小心地捋了一下她那被眼泪湿润的脸颊上粘着的几缕头发，看着她在睡梦中安详的模样，我轻声地笑了。掀起被子，重新给她盖了一下。打开卧室里的灯，黯淡的光晕赶走了黑暗。
再次扭过头的时候，发现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睁着她的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看见我看到了她，就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饭已经买好了，是你最喜欢吃的鱼翅还有一份骨头汤，我去给你端来。
嗯。
薰子望着被我摆了一桌子的菜，嗔怪道，我吃得完嘛。
你刚做手术，得好好补补身体。
过了一会儿，薰子停下吃饭的动作，望着我，我想放烟花。
我抬头看了一下她，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嗯，我下去买。
当我回来的时候，在客厅里我依稀地听到薰子打电话的声音。推开门走进去的瞬间，薰子就直接把手中的电话挂了，并且有些惊慌失措地说，回来的这么早啊。
嗯。我放下手中的烟花，望着她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在给谁打电话？
没，没。薰子停了一会儿，看着我茫然的样子，笑着拉住我的胳膊说，我们去放烟花吧。
你饭吃完了？
放完回来吃。
看着薰子笑的样子，之前的疑惑被她的笑容冲击得一无所有。我搀扶着她直接上了天台。天台上有些冷，我看了一眼衣着有些单薄的薰子，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在薰子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我点燃了烟花，在烟花冲上夜空的那一刹那，我又看到了薰子的眼泪。
薰子望着在夜空之上绽放的烟花，嘟哝着说，我和他之间的那些爱如今已宛若烟花，一袭耀眼地划破长空，可惜繁华即逝，烟花易冷，灿烂过后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后薰子扭过头看着我，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薰子的肩膀在纤纤颤动，我知道她现在需要发泄，需要倾诉，更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需要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我走到薰子面前，抱住了她，想哭就哭吧。
薰子和我一样，是一个没有爱的孩子。在她十岁那年，爸爸出差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妈妈养了她一年，在某天说出去买菜，然后也没有了音讯。我们之间的唯一区别是，我有钱，而她没有。在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亲人的她在街道委员会的帮助下才上了高中。
我记得刚遇见薰子的那一天，是在学校开的‘欢迎新生入学’的大会上，她就坐在我旁边。所有的学生周围都有各自的家长陪同，唯独我们两人显得孤苦伶仃。两个人相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从那天开始，我们就没有分开过，知道我们情况的班主任对我们的违纪情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们都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孩子。
从天台放烟花回来，一直等薰子睡着以后，我才离开卧室。从橱窗里拿出一盒烟，揭开，点燃，看着电视里另外两个人的爱情，吐出一轮又一轮的烟圈，绘画着自己一个人寂寞的风景。烟花不止让薰子心神憔悴，也让我倍感神伤。天空之上的烟火，照亮了我和薰子两个人的寂寞。
薰子说，以后我和你住在一起吧。
我说，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以后，薰子和我一块回到了学校，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大碍，在来学校之前，薰子把那天写的退学申请书交给了我，然后我当着她的面，用打火机点燃，最后化为灰烬。我和她同时露出了笑容。
在教室门前，我们看到了班主任正在背着手来回游走，听到脚步声，她转过了身，看到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时，她终于笑了。
她说，来了就好，进去上课吧。
再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和薰子都是按时上课，放学，中间没有人无故旷课。本来我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毫无波澜地过下去，可是我错了。
在一节自习课上，我和薰子两个人正在小声地讨论有关于以后的梦想时，班长走到了薰子身边，并用手敲了敲桌子说，薰子，外面有人找你。
我扭过头，看见了一个黄色头发，打着耳钉，打扮很非主流的一个男孩。
薰子也看到了他，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良久以后，我看到薰子和那个男孩开始起了争执，最后动起手来，薰子一直在反抗却挣脱不得。
我站起身，拿起一个板凳就直接冲了出去。
那个男孩就是让薰子怀孕的人，而我把他打了一个头破血流，并打断了他的小腿。那时的我像一个疯子，身边的同学拉着我叫着别打了，我却像个野兽看见受伤的猎物一样，看见血就停不下本身拥有的兽性。
在乱噪躁的人群中，薰子一直哭着看我的一举一动。只有她能够理解我那时的心情，也只有她才能体会到那时我的愤怒。
有人报了案。
我那许久都没有露面的爸爸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可他走进公安局的审讯室时，第一个奔向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受伤的男孩。我听到他对那个男孩说，你妈担心死了，是谁打的你，老子灭了他。
我的爸爸成了别人的继父，而这个继父却为了自己女人的儿子灭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真他妈的滑稽。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扭曲的脸庞，面无表情地说，是我打的。
我爸爸终于扭过了头，当他看到是我时，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他的表情，我继续挑衅道，你灭了我吧，灭了我，说不定我还能记住你一份恩情。
在一系列繁杂的程序之后，我被我爸爸保了出来。在一家饮食店里，曾经最亲密的两父子，现在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彼此无言。熟悉面孔下隐藏了一颗陌生的心。
他说，最近还好吗？
我说，好，要不然怎么能把你女人的儿子打得这么惨。
他说，为什么？
我说，抛弃亲生儿子的你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么？
他说，作为惩罚，以后不会再给我打钱。
我知道，他是要我自生自灭。可我很想再问他一句，既然这样那个时候为什么要生我？但是我没问，他最后的那一句话把我心底对父爱的唯一一点怀念摧残的体无完肤。原来，以前我认为的父爱在他眼里仅仅是以钱为纽带的附属品，而现在，这一条唯一的纽带也断了。仅仅是因为那个黄毛小子。
黄毛小子不仅抢走了我的亲人，还抢走了我的爱，而代价仅仅是一条腿骨折。他赢了。
回到家，我见到了正在卧室里哭泣的薰子。整个枕头都是泪水的痕迹，她嘴里一直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蹲在她身边，抱住她，不是你的错，薰子，是我见那个男孩不顺眼，一切都与你无关。即使没有你，在以后的生活里，我遇见了他还会和今天一样打他一顿的。
在我的安慰中，薰子在我怀抱里睡着了。但是她的泪却没有停，我想，也许在梦里她也正在流泪。
在床边的电话里，我找到了通话记录，那是那天晚上我出去买烟花时薰子拨出的电话号码。我直接按了重播键，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了那个男孩的声音，我只说了一句‘以后再让我看到你骚扰薰子，这一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以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与我而言，我要做的仅仅是要保护好薰子，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第二天下雨了，我上学的时候薰子还在睡觉。
到学校里的时候，路过的同学都对我指指点点，而我也依稀地听到一些不好的话语，其中大部分都与薰子有关。不知道是谁散播了薰子怀孕的消息，弄得全校人人皆知。
在办公室里，班主任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事情的始末我们也调查清楚了，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但是薰子是一定要处分的，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回教室的路上，我有些失魂落魄，薰子被开除的话在这个学校里我就再也没有了朋友。不知道剩下的日子我该怎么熬过去。雨打在脸上，顺着鼻梁留下的我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只知道它有点咸。
放学了，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空上出现了一道彩虹。
回家以后才发现薰子并不在家。在床头上我发现了一张纸条，是薰子的。她说：嘉良，谢谢这几年来你的陪伴，还有这几天你对我的悉心照顾，我走了，学校里我回不去了，也不能整天在你家呆着，所以想去另外一座城市打工。我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又拿了你一千块钱，带上这一千块钱我一共欠你四千，等我挣钱了就还你。这件事情让我明白，原来爱我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幸福也一直在我的左右。嘉良，等你毕业那天我会回来，回来还你我欠下的债，还有我欠你的情。我等你，请你也等我好吗？
学校放学的铃声，依然像是人类释放鸟儿时开笼子的声音，让所有的鸟儿都欢呼雀跃，也包括在人群中微笑着走过的我。因为铃声每响一次，和熏子见面的时间就少四十五分钟。
学校，像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谁站在城里等着你，谁又在城外等着我？彩虹之上的烟雨淋湿了别离，天空之上的烟火照亮了寂寞。
爱，并不是爱上某个人的身体，而是某个人的心。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最完美的结局，但是我会等她，因为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