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在酒杯里书页里箫声里(孙文涛)
“友情在酒杯里,书页里,箫声里”
1984年我旅行大兴安岭,结识了孙伊斌,可说是我北国之旅的一大收获。他家住在加格达奇(鄂伦春语“有樟子松的地方”),此小城是莽莽大兴安岭林海的门户,当年我们在一起吟诗饮白酒,我曾戏称是“山城、狗城、木头城”喻该城三物之多。北纬50度的天空蓝且湛,天空云团无数,是祖国北疆景色极佳之地,他的烧木柴的平房就坐落在加格达奇北山脚下,院子里堆着木拌,后院生杂草,但他的书奇多,可谓有藏书癖,他天生极其的幽默,会整天令你捧腹不已,可是一谈到文字,厚重的镜片后,眼睛明亮了,情绪也极其柔和。他爱激动,也爱饮酒爱吟诗,爱读书,交友,重感情,是我所见富有涵养和特点的土生土长的当代北国的文化人,我认识他时,他早在极北的深山小站劲涛当过养路工,当知青八年,后来又到报社当了校对员,编辑。
我们一起在山中漫游,使我十分感激,没有这些友谊,我将对属于祖国北部大自然最美好的许许多多东西无缘了解。他懂得白桦,黑桦、安山岩、地质构成、原始部落,特别是对野生动植物有许多学问。他的许多诗都写过兴安岭的花、草、森林,特别是河流和山脉。他的诗作最早我看到是一些散见篇章,仔细地剪贴在大本子上。他以写诗为主,也写散文,随笔,小说、报告文学,他研究过大兴安岭土地危机,森林保护、污染问题等,但我们在一起谈的更多的是诗歌,外国新诗,古典诗词,更多的是当代的诗歌。谈到北岛、梁小斌地域诗歌的特色、友谊、情爱和文学,商品观念和意识流,美丽大自然和绘画艺术,海阔天空。
也许由于我长年生活在城市,对地域差特别感兴趣,而他则亦如此敏感,长年生活在山城,渴望了解城市文化,我们谈过什么是第二代、第三代乃至第四代诗人及诗歌,什么是祖国文化中当前最需要挖掘发扬的东西,森林中有一种稳定和坚毅,大山的性格,有一份豪爽,如烈酒的味道,有一份静幽,如峡谷的泉流,我想籍这些我可以窥见一点北国诗人的源泉。谈到真正北国诗人得有酒,酒似乎是山里文化之一,酒中浸泡着一种原始的力量,纬度的力量,高度白酒中标志着地域的经济和发达的水准、封闭和停滞状态,但酒文化都是英勇与豪壮,因为在这里诗歌这古老歌吟和原始林的毁坏一起开拓着。
我生活的东北中部省会城市已有百年文化史,而兴安岭则更年轻的很(大兴安岭1964年开发,再以前也许有许多部落文化,及一些文化初痕)依我看它的文化真正蓬勃期应是八十年代,它的许多真正标示着地域文化水准的版画、诗歌,小说等均多数产生于这十年中,以前是它的铺垫期,从诗歌意义说,这十年之前是本地区寥若晨星的“第一代诗人”及诗歌的市场,而这十年则拥有第二代、第三代的萌芽了。依我看成熟的较好作品应属于第二代,它产生了一批积极而有影响的青年作品,他们并始用真实的、非“正统”或传统的诗歌式眼睛看待生活,追求情绪的真切,既通过诗人单个整体世界的表述,来表达客观,结合以带有浓厚地域的抒情之优美和缓慢,而形成“兴安岭上诗歌”的特色。他们的诗歌开拓了一块虽粗糙,但是崭新,并对未来是有无限诱惑和发展性的新疆土。这一点将来会从历史文化的回眸中看清。
大兴安岭地域的诗歌,我多读过,我喜爱那淳朴敦厚、不拘的情怀,喜爱那些沾着山里新生活露水的天然语句,有时我不把它们当纯诗歌来读,因为山里的生活,岁月,自然和历史即构成了诗的要素,而它们之间又密不可拆。换言之,我是通过许多兴安岭的诗歌来了解这块土地、远山远岭的,因此而热爱上了它。但从纵和横的联系上看,它们和1979年后席卷大陆的当代诗浪潮所扩散的余波影响,更有密不可分的现代水乳交融,寻找它的源流不需探古访幽。孙伊斌的抒情诗,当属第二代诗歌作者的行列。他的诗主特色是重情,情绪之多,写生活层面,也写人,人的命运,友谊,大胆的爱情,山中的困惑、酒、文化、沉思等,可谓从“第一代林区诗”写法上前进了一步,从纯歌唱生活的抒情夜莺之声转入时代格调,即努力接近当代与身边的心灵交响(纵然这交响仍然不甚繁杂,但它已是有些“万花筒”的味道了)如他抒写浓浓的,有些如胶似漆的友谊(这种友谊在大城市中已消逝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相聚酿一壶北方的恩赐,
醉成一席晚霞般的餐桌”
而朋友们的友谊
“一生难遇,一遇却是永享”(《紫色北极光》)
他的白夜,森林之光在遥远边陲闪亮着,“黛色午夜唱男子汉壮行之歌”;描写爱情的渴望、大胆,及与青年男友的同路:“如火如荼的夏天/陪你到新辟的苗圃去读恋爱/我躲的远远,企图偷觑到一个吻”(《同路人》),当年大胆的“爱”的题材刚刚解禁。而浩瀚林莽,苍苍兴安岭千山万山,则常使他笔调峰回路转,但他更倾注于许多情感于生活,如今的,他感受过的,活灵灵的林区生活,如送友人时“一种生的无奈/随友情在无名高地开出希望”(《北方,有一个梦》)他也曾试图通过描绘一位老森林诗人,来描绘出自己,虽然不甚成功。他写赤裸裸的林区日子“冻冰的罐头是妻子不在家时的酒肴”从不隐瞒酩酊大醉、以酒度日的不文明劣习,但他亦常酒后“骑圆了白行车”去看旧友,而“一杯茶,泡懵了思绪”(《君子之交》)这种古老如苏东坡时代的日子节奏徐缓。可以说,以前还很少有人(特别是第一代林区诗歌)写出过这种“生活的真实”,它美丽,又丑陋、粗野、又掺和了文化气味。
也许,世界上有千百种生活的方式,因之,也就产生了千百种不可替代的情感、思绪,但却每一种是一幅幅独特的风景画,或大、或中、或小,但却引逗人去观察、理解、甚而喜爱,在《高峡毋忘我》、《少女的祈祷》等辑中有些许纵情、大胆、而又多思虑和梦呓的追求,活脱地,虽不完整,有些纹理纵横地层现当代林区生活画面:“带着纯真的心/和不忍折断的苦痛”(《勿忘我》)迷离扑朔的现代情爱的苦涩之滴已落达僻远,现代人的多向性正在这里演变。单纯、古朴、犹如粗糙原始壁雕的风景已一去不复返了。
《少女的祈祷》也许它更该叫《森林的祈祷》吧?伊斌的诗歌,也许在艺术上,主题表述诸方面还有许多令人感兴趣的探讨余地,但我觉得更多表达的,还是尚属处于交替状、过渡状的现代林区生活,在森林里遨游,人有一份仙游醉态,诗有一份情寄幽然,想念朋友时“弯弯累枝上挂着成熟的果/面对以往,我们憨厚的一笑/哦,朋友常常是音讯杏无”(《朋友常常音讯杳无》)而把思念“流进北纬五十四度的山月”吧,相聚日“烫热一杯酒/’酒香弥漫着雨后斜阳”。
五游兴安岭,得伊斌及兴安诸友的情谊浓于酒,蒙友厚谊,认为我来写序最合适,而我亦深恐由情害理,能写出只有个人偏爱之见和对往事无边回忆。也许,我所能做的最好的只有一件,即真实写出我所熟知的,关于伊斌及其诗歌之一二,并籍此为陌生读者找到一个阅读和理解他歌的一个钥匙,掀开他诗集的第一页:在那冰土林莽地带,青松冰雪之间,无边无际的兴安岭上,一个古老而年轻的诗的歌吟者,是在怎样热爱文学和诗,怎样生活,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生活和诗歌的产生。
(1990秋,于大兴安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