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息

这是立春后的一个黄昏。

驻足，眺望。僵硬的建筑物下面，是低着被霜打萎了的树叶，风吹不动的水，死沉沉地躺在堰里，白天还在街上意气风发的人们，傍晚时都把脖子缩进了大衣的领口里。虽是梅花飘零的时节，却更让人向往那桃红柳绿的三月。

寥落的夜空挂着几颗零星，今夜，风寒如刀。

推窗一看，一地落花，满眼是那滴血的红。几瓣在风中飘零的花絮，凄美的划过眼帘，轻轻地，无声地跌在那惨白如霜的地面，红得剌眼，冷艳得让人发怵。我默默的伫在院中，举目凝望，枝上稀拉的还留着被风刮剩了的几朵残红，在冷怵的月光下，凄楚动人，惹眼生涩。一缕寒风跃墙而入，颤抖地触动着花蕊，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梅花卸妆后的体香。此时，此景，不正是应了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凄境吗？我无奈的暗自一叹，料料地把手从裤包里抽出，捻一缕袅袅汇成氤氲的暗香握在手中，一丝莫名的痛楚便由掌心透进肺腑，牵出了我那惆怅若失的心怀，那柔肠百结的情愫......

晨起，朝阳正红。举目仰望，梧桐树上还残留着几片黄叶，在阳光下灿烂得像张娃娃的脸。直到昨晚还骨痩形销的柳条，今晨却摇曳生姿了。而那红消香断的一地落花，却碎零化泥，碾作尘土。那一夜暗香，已是风过无痕。

这是一个涌动的时节，也是个阵痛的季节。早上的霜，白天的暖阳，和傍晚的风，都让人感到有些乍暖还寒。但只要你在白天一见到暖阳，就会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踏青路上的呢喃，田坝里翻滚的麦浪，以及在那风中打着冷颤的嫩黄儿花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倚窗眺远，首先跃入我眼帘的，总是对面那座土炮楼，炮楼左侧有一条小巷，青石板铺砌的街道，一直延伸到我的记忆深处。

小巷幽深而曲折，两旁夾挤着许多粉墙青砖的小瓦房，道边还有两排百年以上的老柳树，垂着柔軟如丝的细条，风一吹，便青烟四起，瞬即便淹迷了那幽长幽长的巷道。小巷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孕育过我幼小生命的老宅，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这座古色古朴的老宅里度过的。居说这还是老叔公在解放初用五百亩水田换来的，而令人苦笑不已的是，他也同时换来了一顶地主成分的帽子。但这里还是给予了我田园式的宁静生活，朴素的民风民习，以及我所一贯尊崇的草根文化那粗旷的生命，和那东方古朴典雅的文字魂魄。

老宅后侧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树木繁多，疏密差齐。院墙外有一片竹林，林子中央是个坝子，坝子里还有口百年老井。在旧时的记忆里，每天早晨，这里便成了男女老少必赶的早集：挑水的，洗衣服的，吃饭摆早龙门阵的，和追闹嬉耍的小孩子们。那一早的热闹度，就连有时队里开个会也没这一早集的人员整齐。

地处盘地腹部的成都，几乎常年都难见一场雪，但却是个多雨的城市，特别是立春之后，白天还阳光暖人，傍晚时便暮雨潇潇。在记忆里，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便坐在门槛上，目送父亲裹身雨衣挑着水桶的背影，在穿过竹林时，风一吹过，千竹揺万叶，瞬间，雨声便骤然地加剧。此时，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浸在了水中......

今夜，我默默地拾起记忆，心事如歌。

夜色朦胧，霏霏雨雨，踏过湿漉成泥的残红，默站院中。此时，天空异常昏暗，树隙间＂滴答滴答＂的落下三两滴冷雨，滴在颈上冰凉冰凉的，刚想离开，雨却住了。这时月亮又悄悄的钻出了云层，若隐若现，如此妙趣横生的衬景，立即妩媚了我那暗淡的眼眸，染绿了我那荒芜已久的心田。忽然，一阵风卷叶子的声响由远而近，直至摇得头上的树枝吱吱嘎嘎，片刻，风止，归静。

而就在此时，月光如霜，布满地面。我孤伫在院中，蓦地，周围的夜气突然地凝滞而停，良久，才被一缕破门而入的风所撕裂，空气又随之流动。此刻，夜阑初静，人声渐绝。抬眼仰视，月空澄莹而明净。竖耳侧听，已仿佛可以聆听到春天那蹒跚走来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