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老太，吝啬老头

清明遇农历十四，夜晚月朗空净风徐，星亮可数。因日思亲人，故夜梦音容。子时惊醒临窗前，沐丝丝春暖，嗅淡淡草馨，乘微微夜凉，借静寂夜空，思忆小脚老太、吝啬老头，那是我外祖父、祖母。姥爷家住关里乐亭，我家住关外昌图。儿时记得父母出远门，是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去关里看姥爷、姥姥。三十年前，借部队的探亲假，受父母派遣去看望。火车到滦县，汽车到乐亭，摩的到乡里，因夏季雨多土路泥泞，步行到村里。几番打听，夜晚才坐到姥爷家的炕沿上。姥姥外屋做饭，姥爷把点心、水果、白酒，连我的随身物品一样一样放到靠墙的板柜里，上锁后，认真把钥匙拴到裤腰带上，才上炕跟我正式搭话。

姥爷家两间平房，砖墙石灰水泥顶，唐山地震后由政府补贴盖就，房前三分地的小院，野外一亩多地粮田。外屋有米缸、面缸、水缸，里屋有炕、板柜、饭桌，屋外有酱缸、劳动工具、栽种的几种北方常见青菜，院外临街堆有柴草、两口水泥棺材被麦秸、棉花杆盖着，有头尾露出，我看着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成分富农，待遇烈属。烈属是唯一的舅舅当八路军小官，牺牲于抗日换来的，政府每年给几百元的抚恤。富农怎么来的姥爷也说不清楚，我估计是什么人按照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看你田亩数量、房屋几间划定的。其实，当过富农也不丢人，把牙缝的饭粒掏出来吃了顶饱，把小便、大便想尽办法拉到自己地里节俭增效，不就是想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吗。什么制度下活着的人，不都是想着靠节俭勤劳，让自己过得宽裕一些、富有一些、不求别人反而帮助他人，从而证明自己的能力、价值，也从中收获成功感、愉悦感吗。

需看望各种表亲，去村中小店买回点心、白酒若干份，姥爷嫌贵，又拄拐棍走泥路领我换回便宜的。回家又从每包点心里拿出两块，重新打包，竟多出二包点心。有人家留我吃饭，姥爷笑，有人家不留，姥爷说人家的不是。在家吃饭，姥爷弄一碟酱，解下钥匙从板柜里捏出点芝麻、虾米放到酱碟里，一盘地里青菜蘸酱下饭、下酒。喝酒，姥爷解下钥匙，开柜拿瓶，给自己倒满一盅，头一天给我一盅，后来的时候每天拄着拐棍给我买一瓶啤酒，自己解下钥匙开柜倒一盅白酒，关柜上锁。有一表舅，想送带来白酒一瓶，余下三瓶归老爷，老爷怒，捂腰间钥匙。临行，拿柜内钱包给姥爷留钱，略数知买啤酒钱乃姥爷花我钱矣。想笑，不敢。光头黄褐色，昏花双眼，满脸皱纹，注视我半分钟，又开始唠叨这几天反复说过的话，我归纳如下：有时思无时，俭约伴终身，急难自从容。

姥姥裹的小脚，看其鞋，前尖后圆，成人的一扎长，现在几岁孩子的鞋都会比它大。走路不是迈步，乃是挪步，给我胆颤心惊的感觉。领我推碾子，压黏米面给我做好吃的。看着姥姥在碾板上扫、攒、过箩筛。稀疏白发、白脸深皱纹，就那么围着碾子、围着锅台、两间房、一亩三分地，转了一辈子。联想到院门前的水泥棺材，姥姥的归宿我知道了。姥姥的青春、姥姥的理想、姥姥的愿景是啥样的？姥姥的酸楚、姥姥的悲伤、姥姥的的穷愁是什么？肯定有过，我无法探知。我略知历史，概略悟出，一位小脚女人在战乱中，在贫穷中，在失去唯一儿子的痛苦中，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承受、怎样无可奈何的迫使自己坚韧，怎样去走生活下去的路。脚虽小，却承载了一位母亲、一位普通妇道人家的妇女要担当的一切。眼中有泪，心中给姥姥一个军礼！

他们已故去多年，姥姥的小脚，姥爷的“吝啬”，令我尊重、敬仰！借今夜月朗空清，寄去我的思念！

2012——4——5——5：00草——8——10：00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