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而知秋（小说）

落叶而知秋，这反映了秋天带给人的忧伤。孙局长已到60周岁了，职业生涯即将到站，正在办理退休手续。不过，他好像没有流露出什么忧伤。早在一年之前，一家大公司的邱老板就许诺，聘请他去当顾问，没有工作压力，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待遇不会比当局长的差。邱老板为人豪爽，出手大方，不是那种小家排气的人，孙局长在位时，对这家公司也多有照顾。他就决定去邱老板的公司。

孙局长不愧是一个当过大领导的人。虽然到了退休年龄，依然风度翩翩。他身材魁梧，脸色红润，戴一副金丝边的眼睛，头发稀疏，却梳理的井井有条。他头上有许多光环，什么教授级高工，荣誉会长，评委会副主任等，经常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在社会上颇有影响。

邱老板果然信守承若。他封孙局长为公司首席顾问，单独安排一间朝阳的大办公室，沙发厨柜一应俱全，还配备一辆小车和一名驾驶员。薪酬相当于副总经理的待遇，还不用天天上班。他对邱老板的安排非常满意。

公司上下对孙局长非常尊重，办公室主任小董见面就称呼他孙局长，对他彬彬有礼。小董大学毕业才几年，生得眉清目秀，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他对领导的意图领会快，办事很得力，深得邱老板的赏识。那天，孙局长刚到办公室，门外响起“笃笃”两下敲门声。孙局长一声“请进”，进来的果然是小董。他说，向孙局长汇报，5月18日上午10点18分，公司承建的北区大型住宅工程举行开工典礼，方方面面的领导都请了，邱总请您参加剪彩。孙局长示意小董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问了一句：“请了那些领导？”小董双手提上一张纸，上面都是邀请领导的名单。其中区长曹明的名单上加了一个五角星。他问这个五角星是什么意思。小董细声细语地说，曹区长一般的庆典活动都不参加，邱总意思请孙局长亲自去请，曹区长以前是孙局长的部下，肯定会买孙局长面子的。孙局长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挥挥手，表示接受。小董就起身离开。

说起这个曹区长，孙局长真有点不以为然。他以前一直称呼曹明叫小曹，年长他20岁。小曹刚进单位时，孙局长亲自参加过面试。这小子毕业于名牌大学，出身于偏远的小山沟。脸色黑黑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摸样。他开始在局长办公室工作了一段时间。毕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工作思路非常清晰，局长安排的工作，干得有条不紊。他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但为领导起草的报告、讲话，写得有板有眼，分析得入情入理，完全是站在全局的高度看问题，让领导暗暗佩服。不过，毕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没有经过什么大世面，处理问题不够灵活。一次在接待工作中由于缺少经验，出现疏漏，致使一名领导不打招呼，提前离开。为此，他受到孙局长的严厉训斥。以后，他调到了另一个部门工作。不过，小曹对孙局长还是尊重有加。当了区长以后，每次见到孙局长，总尊他为老领导。两人见面，孙局长依然称他小曹。孙局长有事找他，只要一个电话，他总是有求必应的。这次，邱总要他请曹区长参加开工剪彩，还不是小事一桩。想到这里，孙局长有一丝得意，别人办不到的事，他能轻易办到，感到自己当一个首席顾问，还是物有所值的。

曹区长对剪彩之类的事，一般都是推辞的。但老领导盛情邀请，他也不好拒绝，最后还是答应了。邱总听后大喜，立即赶到孙局长办公室，表示感谢，并当面恭维一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剪彩的活动如期举行，曹区长准时参加，并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在孙局长的挽留下，曹区长参加了剪彩活动的全过程，并共进午餐。孙局长满脸光彩。公司上下对孙局长刮目相看。邱总视孙局长为座上宾，对他说，您老上班时间自己安排，关键时候出出场就行。

邱总不愧是一个帅才，在用人上自有一套。什么人安排什么位子，什么人用他什么长处，他都心中有数。在邱总手下工作，你必须扪心自问，自己有什么特长，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如果公司在某些事情上确实离不开你了，你在公司就有了用武之地，你在岗位上就站稳了脚跟。

最近，公司的业务特别繁忙，有关部门在积极准备投两个工程的标。一个是区政府投资的大型体育场馆，造价有好几个亿；另一个是特种厂房工程，有8万多平方米。这两个工程中标了，今年公司的业绩将大大上升，一举可进入本市行业的20强。邱总信息十足，志在必得。他眯着眼睛，扳着指头，在细细地分析有利形势：区政府的工程，只要摆平曹区长，得标的几率很大；特种厂房工程的业主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两人相处得很好，至今仍往来不断，有了这层关系，还怕拿不下来？

他与曹区长只是一面之交，何不利用孙局长的关系？邱总亲自来到孙局长的办公室，一番寒暄后，直截了当地谈了体育馆投标的事，希望孙局长把曹区长约出来，吃顿饭。孙局长想，我好坏也是曹明的老领导，当了区长又怎么样？约他出来吃顿饭有何不可？但当着邱总的面，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满，只是说了一句“我试试看吧”。邱总向孙局长拱拱手，说了一句“拜托”就走了。

孙局长感到，这件事有点棘手。这不是朋友之间请客吃饭，而是一次“鸿门宴”。他当局长时，经常接到各类请柬，凡涉及市场竞争、利益分配方面的宴请，他一般是不参加的。参加了往往很尴尬，容易被人家指指点点，有受贿的嫌疑。人家小曹刚升官，不能害了人家。但邱总对这次宴请看得很重，如不请到，这个顾问还好意思当下去吗？考虑再三，他确定以私人名义请小曹吃饭，让邱总陪同。谈话的重点是叙旧，工程上的事随便问一问，视情况再深谈，或者事后拜访再谈。这样一想，孙局长坦然了。

孙局长指示在全市最高档的宾馆定了一个包房。曹区长如约而至。邱总、沈副总、营销总监李总，还有办公室主任小董，以及最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潇潇一起陪同。孙局长从小曹面试进局机关，做的许许多多被人称道、被人傻笑的故事，娓娓道来，说的大家开怀大笑。潇潇频频敬酒，邱总时不时插话：“像曹区长这样能干、有魄力、又纯真的年轻干部，不多见啊，我佩服！”邱总毕竟是个生意人，三句不离本行，最后还是把话题转到体育馆工程上。他说，这工程就在我们家门口，家门口的工程，我们不做，让外人来做，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放？我们也是个大公司，资质很全，类似的工程也做过很多，请曹区长多多关照。我们也不为难曹区长，招投标的时候，稍微有点倾斜政策就行了。我邱某的为人，社会上都是知道的，我向来知恩图报。曹区长听到这里，好像大热天浇了一盆凉水，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眼睛盯着孙局长说，老领导，您是了解我的，招投标方面的事，都是专家说了算，一切按程序办事，我是不插手的。孙局长对邱总眨眨眼说，今天只叙旧，吃饭喝酒，不谈工作上的事。邱总马上接嘴说，对对对，今天只是叙叙旧，交个朋友，工作上的事不谈。散席时，邱总拿出一只厚厚的信封，塞在曹区长的口袋里。曹区长问，这是什么意思？邱总说，一点小意思，表表心意。曹区长转身对着孙局长说，老领导，这样不太好吧。今天是您老领导请客，我怎么能拿这个？这样做，我以后还能来吗？孙局长尴尬地接过信封，说了句后会有期，就送曹区长上了小车。

事后，孙局长批评邱总太急躁。工作上的事，不能当着怎么多的人谈，送红包应当更隐蔽些。邱总虚心接受。两人商量后，决定由孙局长个人出面，登门拜访曹区长，红包的事，也由孙局长一个人送。

长期当贯了地方上的大官，现在要他去干求人送礼的事，尤其是向原来的下属去做这种事，他既不习惯，又不情愿。感到这样做，有失身份，也有失自己的尊严。但有什么办法呢。他身为公司的首席顾问，邱总对自己那么器重，总得为公司的发展做点事，出点力，否则，自己在公司还有什么地位，怎么好意思享受如此高的待遇？如果这件事能办成，自己在公司的地位谁能动摇？他不能做一个不干事、专门被人供养的菩萨。再看看邱总，是个资产过亿的大老板，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凛凛，但在一些关键人物的面前，还不是低三下四，奴性十足？熟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龙门要跳，狗洞要钻。想到这里，他只能硬硬头皮，按邱老板的要求去做。

那天，邱老板在孙局长的皮包里塞进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请他在适当的时候当面送给曹区长。孙局长把皮包带回家中。好几天，他没有去公司上班。他一直在考虑，什么时候去见曹区长，如何与曹区长说工程上的事，如何让曹区长接受这个信封，如何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水到渠成。他实在想不出周全的办法，脑子嗡嗡的，晚上竟失眠了。他决定到附近的公园里去散散心，顺便把事情考虑的周到些。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放在皮包里的一只大信封竟然不见了。搁在家里的东西，怎么会飞的呢。他问夫人，夫人说，她从来没有翻过他的包。他当即断定是儿子拿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不久前，在一家公司就职，工资不高。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长得很漂亮。他在女朋友身上花了不少钱。据说女朋友最近看中一款钻石首饰，要好几万。他向老妈要钱，老妈不给，说你们交往的时间太短，现在不要花钱太多，贵重的东西等关系稳固后再送。儿子觉得在女朋友面前很没有面子，灰溜溜的，脾气越来越大。现在趁老爸不在，竟偷老爸的钱去讨好女朋友，太不象话了。孙局长气得脸色发青。他要夫人打电话，叫儿子立即回来。夫人说，现在打电话迟了，他与女朋友旅游去了，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孙局长指着老伴的鼻子说，都是你惯的，工作不好好做，只知道轧女朋友，花钱如流水，还有什么出息。他把这个信封的来历和用途对夫人说了，说这种钱怎么好随便用，邱总知道了，我今后怎么做人？你马上给我补上。夫人急得团团转，说家里刚买了房子，老妈住院开刀又花了好几万，一下子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我看，曹区长那里送礼也要掌握火候，冒冒失失送过去，反而把事情搞砸。不妨先找曹区长谈谈，利用你的影响做做工作，等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再找个适当的理由把东西送过去，大家都不尴尬。孙局长觉得夫人讲得也有一定道理，就暂时作罢。

几天后，孙局长刚回到家，邱总就来电话了。他传来一个好消息：特种厂房工程中标了，下个月可举行开工典礼。他问起曹区长那里的事，孙局长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最后随口说了一句：“邱总放心，我都办了。”电话那头传来邱总感激和关切的声音。

挂断电话，孙局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瘫坐在沙发上，头脑嗡嗡作响。那个小曹能如愿帮忙吗？那个信封怎么办？夫人见他脸色惨白，心事重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提给他一杯开水，轻声问：哪里不舒服？他摇摇头，不吱一声。夫人比他年轻十多岁，儿子都大学毕业了，身材依然匀称，风韵犹存。她属于大家闺秀一类，丈夫升任局长后，当起了全职太太。她安慰丈夫说，儿子拿去的这笔钱，我肯定会补上的，你不用担心。

这段日子，孙局长有点坐立不安。开标的日子到了。他打曹区长的手机，打不通，打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他给曹区长发了一个短信，说有要事相告，希望马上给他回电。估计曹区长关机了，一直没有等到他的电话。直到下午三点半，曹区长来电话了。孙局长急不可待地问：开标结果怎么样？我们中标了没有？曹区长说，老领导，实在对不起，你们的技术标没有问题，但价格比人家高出300万，综合评分列入第三名，最后长安公司中标了。孙局长说，那我们的价格降下来行吗？曹区长说，现在已经决标了，没法再变了。

第二天，孙局长到公司上班，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口，听到邱总与主管营销的李总在说话。李总好像在说：“这个曹区长真不上路，事情不解决，东西倒要拿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邱总说：“等孙局长来了，再问问情况吧。”孙局长满脸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他匆匆走进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不知所措地坐下来。这时候，他不希望任何人进来打扰他。他要冷静、要思考。但他无法冷静，也思考不下去，等会邱总来找他，他怎么应付，怎么面对？所幸的是邱总竟没有来找他。

他糊里糊涂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糊里糊涂地回到家里。见儿子坐在沙发上，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巴掌，厉声呵斥：“你小子竟敢偷我的钱，说！用到哪里去了？”儿子也是个倔脾气，对老爸平时盛气凌人的作风看不惯，现在挨了打，也来了气：“你的钱也不是正当的，否则为什么老是放在包里，不拿出来交给妈？”“你胡说！”孙局长怒不可遏，上前又要打儿子。夫人一下蹿出来，拉住丈夫的手，劝解说：“别吵了。他刚交女朋友，用掉一点钱就算了，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儿子这么大了还打，真是的。”一边又说儿子，你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你爸爸退休了还在工作，还不是为了你，最近刚为你买了房子。爸爸赚钱容易吗？快向爸爸认个错。夫人也真会做思想工作，两边怎么一说，双方气渐渐消了。儿子也向爸爸认了错。

接连好几天，孙局长没有上班，一直闷坐在家里。邱总也没有来电话。直到第五天，精明的李副经理突然登门拜访。孙局长不知他来访的目的，不知他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寒暄过后，李副总不紧不慢地说：“前天邱总拜访过曹局长了。”孙局长猛地一惊，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邱总找曹区长干什么？事前怎么没有同自己打个招呼？他们说了些什么，孙局长一头雾水。没等他回过神来，李副总又是笑非笑地说：“孙局长，曹区长那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孙局长心知肚明，这肯定是冲着那个信封来的。他想说出实话，但前些日子他已经在电话里对邱总说已经办妥了，该如何自圆其说呢？见孙局长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样子，精明的李副总什么都清楚了。他想，好一个孙局长，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把公司的红包都私吞了，太贪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做梦都不敢想象。

一响注重自身形象，自尊心极强的孙局长，哪里受得了别人的误解。但他怎么解说都给人在说谎的感觉。他决定亲自找邱总说明情况。他思考了一夜，怎么也想不出圆满的解说词，又思考了几天，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迷糊，最后竟起不来了。

孙局长生病住院了。办公室主任小董来看他时，发现他半个身体不能动弹，口里留着口水，说话含含糊糊的，讲不清楚，医生说，孙局长患的是早期中风，

几天后，邱总接到孙局长驾驶员带来的一封信和一只密封的牛皮大信封。信中说，感谢邱总的关照，因健康原因，我决定辞去首席顾问的工作，今后邱总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吩咐，信封里的东西是曹区长退回来的，我一并交给你。从此，公司里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孙局长的身影。

（首次发布小说，恳请网友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