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雾袅袅里徘徊
我不喜欢父亲抽烟,一根接一根抽得如饥似渴,将自己笼在呛人的袅袅青烟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咳得叫人心疼。
小时候每天的晚饭桌前,父亲总是慢慢地喝着闷酒,细细地抽着烟,时光仿佛就被拉长。有时候他沉默一个晚上,有气无力地“嗯”、“啊”的应答着母亲;有时候,就絮絮叨叨的极严厉的训斥着我。刺鼻的烟味,常常引得我咳嗽,母亲就责令他掐灭烟头。他总是很不情愿的小心翼翼的把烟头在地上一划,刚刚熄灭而又未洒出更多的烟沫,随手投进盛烟叶的匣子。
父亲的烟抽得节俭。一般他不会买烟,只在过年时买下较便宜的一条,招待客人。其他时候就把大烟叶卷成一支烟,点上,第一口必定是先呛得猛烈地咳嗽,然后慢慢的吸,浓浓的浑黄而青蓝的烟雾就迅速的弥散开来。
于是,我用旧的作业本、练习本,都是他喜欢的卷烟材料。高中时,我的数学笔记本被他卷去一大半,我追问他,他就闪烁其词,黝黑的脸膛泛着羞愧的红,低垂的眼帘流露着歉意。我固然不忍心再责怪他,只是将沉沉的埋怨哽在喉间。
父亲的烟也抽得凶。从早晨如厕开始,到晚上睡觉前,一有闲暇,他就抽烟。初中的时候因为还不敢跟他交流自己的想法,就写纸条给他,希望他不要抽烟了,并举出语文课本上关于吸烟危害的种种介绍。周末回家,也并未见他收敛多少。
后来上高中的时候,渐渐体会到父亲的不容易,也开始和他交流自己的想法,就要求他戒烟。高兴的时候,他总会笑嘻嘻地低下头“嗯”一声;如果不高兴了,不耐烦了,脸上又显出久违的严肃。从未叛逆过的我,曾经有一次壮着胆子,用比平常稍大一点的声调责怪他,要求他戒烟。没想到,他狠狠地说:我戒,连饭也戒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最怕也最无奈的就是父亲的这种犟,针锋相对得叫人气闷,叫人心疼。我总以为这就是他的坏习惯,这就是他的坏脾气,无法理喻,不可更改。
后来去师专上学,离家的日子长了,思念的滋味渐长,梦中朦胧的似乎还看见父亲将自己笼在烟雾里。这时,爷爷生了重病,就医问药,人情世故,还有我的学费,一件件压在父亲的肩上。他的烟抽得更凶了。我似乎隐约的知道了他抽烟的目的,也从心里渐渐认同了他的这一恶习。只盼着早一点就业,早日帮他分担一点。
可是毕业之后,分配就业又成了问题。学生开学了,我无比难过的压抑着热情,错过了从教的第一个教师节。那是二零零一年的秋天,夏季的雨水特别的大,冲垮了乡里的公路,甚至连电话线也受到了影响。我被结结实实的丢给了故乡,几个月里连代课的安排也没有半点消息。
那年的秋天,我跟着父亲去地里清运山洪爆发遗留的淤泥,不到半亩的葡萄地,我们爷俩整整干了四天,也没有干完。我实在没有心绪干那些农活,想发泄一下体力,又没有多少力气;父亲也一直眉头紧锁,干不了多久就坐下歇息。粗拙的手无比滞笨的卷起烟,点上,心不在焉的吸着,默不作声茫然的看着远处。
或者突然回过头来强笑着问:你的同学有没有什么消息?听到我心烦的回答,他总是皱紧眉头,长长地吹吐出一口烟,似是长叹了一口气。我实在忍不住了,向他要烟抽,他没有片刻的犹疑,将自己还没抽完的大半截烟递给我,再去卷新的烟。我狠狠的抽下一大口,不等咽下,就呛得泪涕泗流,赶紧将烟还给他。他就憨憨地笑着接过去,说:这呛味你一辈子也不要沾,你受不了。
也许是在地里的难熬日子叫我走近了父亲,叫我看见老实巴交的父亲的无奈、无助与可怜,所以我发誓要找到不抽烟的活法。
可是以后的日子我还是喜欢上了抽烟。二零零六年六月二十五日,父亲因脑血栓抢救无效,与世长辞。瞬间为我遮雨的伞坍塌,为我挡风庇荫的大树倒下。适逢工作处于风雨飘摇中,不知道前路何处。我觉得活得悲伤、委屈、无助,总是在夜里失眠,偷偷地哭。那时候我沾酒必醉,闻烟必泪。
身边有人抽烟的时候,我总去要一支,狠狠的抽一口,深深地嗅它的味道,还会呛得咳嗽,流泪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恣肆涟涟。人家劝我别抽,我只哀哀的哽着喉咙说:让我抽一支吧,这里面有我熟悉的味道。
每次上坟的时候,我总会默默地给父亲点上一支又一支的烟,也给自己点上一支,想着爱抽烟的父亲,想着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生前给他买过烟,想着我结婚剩下的大鸡烟,被他小心的珍藏着,只有叔叔们去家里玩时才拿出来,平时舍不得抽过滤嘴,总是卷呀卷。
有时候我就想,父亲一生没有多少爱好,烟是父亲唯一的寄托,将无助的自己交给它,只是求一时淡忘,取一刻清闲。虽然逃不出世俗刻薄,躲不过时光蹉跎,赢不了时难运艰,解不了家务事烦忧,却可以更耐心的去忍受,拼搏,让老老少少开心,让家更和谐。
奥,缭绕在香烟袅袅里的忧愁,是我一生的浓雾;静坐在香烟袅袅里的父亲,是我一生的思念。
201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