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之年,浮影之纪

11-04 作者:陆六六

安素之年

2011年,初夏,日记本里遗落了几张信笺,落款:颜子晨。

校园的梧桐树总是最早落光叶子,在初冬里,让人觉得与其他景致格格不入,许多年以后,觉得枝丫才最动人。颜子晨,生命里第一个说爱我的女孩儿,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爱情叫同性。

单亲家庭,生活富足,短发女生,长相清秀,豪放不羁,喜好打架,成绩暴差。这是颜子晨对自己的介绍。十岁,在长满梧桐树的校园里和她相遇。

“喂,我叫颜子晨,你叫什么名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叫路小画。”

“咱做个朋友吧。”

“好。”

我们安静的走过一年又一年,略去那些琐碎的时光,关于她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小学了,也就是那个长满梧桐树的校园。

在小学毕业前夕,颜子晨来找我,我们一起坐在校园的石阶上,听着远处“宋氏祠堂”传来的钟声。“小画,我们一起升初中,一起升高中,一起上大学,将来还要一起结婚。”颜子晨看着我,眼眸清澈,我没有说话,然后只剩钟声。

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将我的思绪搅乱到了极点。“颜子晨又被老师处分了,听说在校外和一帮流氓打架。”“颜子晨在女厕抽烟,恰好被一个上厕所的女老师抓住哦。”“颜子晨好像是私生女,一个没爸的孩子。”……作为学校的尖子生,老师早已三番四次的警告我不要和这种不知道学习,只知道打架的学生在一起。而关于我的谣言也在不久后纷飞四起,“你知道吗?六年级2班的路小画,居然和社会青年一起耶。”“听说路小画和颜子晨做朋友是因为她家有钱。”“路小画,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看不出来居然这么贱。”那个季节流的泪好像都可以下好几场雨了,因为谣言我和颜子晨绝交了。

六月的假期开始不紧不慢的走动。颜子晨来找过我好几次,向我解释她不是社会青年,她只不过不爱学习而已。她没有爸爸,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妈妈得了脑瘤,小姨在国外,所以她没有什么亲人,她抽烟是因为她有时候很孤独,她喜欢我,喜欢我身上那种亲人的感觉。我原谅了她,那个夏天我和她一起睡在狭小的房间里,她总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在我脸上画乌龟,然后看着我的脸笑到肚子疼。白天她和我一起上山采茶,我们哼着山歌,偶尔带回一袋成熟的山果。夜晚,一起坐在石阶上数着星星。问天上的星星,什么地方,才有快乐没有悲伤。

9月来得特别快,还没闻到中学时代的气息,一场摸底考试就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了,琴子,作为我和颜子晨最好的朋友,在暑假里摔断了胳膊,于是荣幸之至的避免了这场初中的分班考试。考试结果一出,我和颜子晨分在了同一个班级,琴子提着吊起的胳膊意味深长的说我和颜子晨前世准有一段孽缘。

颜子晨在三个月的假期里和我磨合的还算圆满,但是好景不长,升入初中不久,因为与社会青年打架她又成了学校里的公众人物。而我与她的关系也在众人的喋喋不休中被涂鸦成赤橙黄绿青蓝紫。

我们的青春正在起步,裙摆将夏季飘荡走了,凋零的秋天接踵而至。

颜子晨长得越来越像男生了,一股帅气可以让很多女生为之心仪。下了晚自习颜子晨总会送我回家。幽静的小巷常常将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她说她想做我男朋友,我总笑着骂她变态。邻居的阿姨和妈妈打小报告说我谈恋爱了,每晚都看到有个男生送我回家,并问我成绩有没下降。除了家人,恐怕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每晚送我回家的是个女孩儿。班里的同学看不惯我和颜子晨总是形影不离,于是指手画脚说着路小画和颜子晨在谈恋爱。班主任和教务处的老师因为谣言先后找了我问话,看到班主任语重心长的说着:小画啊,你成绩这么好,怎么跟颜子晨那种混混一起,要懂得自重,谈恋爱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不然会毁掉自己的。我只剩眼泪无声无语。坑爹的谣言再一次让我开始疏远颜子晨。

校运会在不久后就要召开了,颜子晨的心脏一直不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靠吸氧来使自己正常呼吸,平时也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但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她居然报名了校运会的800米。她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疏远她,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总来请求我的原谅。“你有种就用你的生命去为我跑800米啊,跑了第一,我就原谅你。”只是一句气话,却不曾料想为这句话我所付出的代价。

那该是个永远铭记的日子,天空好像没有太阳的足迹,校园上空回荡着进行曲。“小画,颜子晨跑800米突然晕倒了,七窍流血,快要死了。”琴子拉着我开始往跑道的方向飞奔,我有些眩晕,好像完全没听懂琴子刚刚跟我说了什么。跑道上挤满了人,老师们将颜子晨抬上了担架,救护车还没有来,所以医务室的人正在给颜子晨进行急救。“明知道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明知道做不了剧烈运动,却还要拿生命开玩笑,太不懂事了。”人群中传来班主任的声音。不久救护车来了,颜子晨被送上了车。我在人群外,看不见颜子晨,或者说我是害怕看到,如果她死了,我想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她。

颜子晨因为抢救及时而没有死,但是我和她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死亡。

不曾想错过的初中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回忆里,也不曾想错过的人又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使你刻苦铭心。

因为路小画的那句“有种就用生命为我奔跑”,颜子晨才七窍流血,差点死掉。

很长一段时间,师生们都沉浸在这桩新闻里,“你说她们两个是不是有病啊,不想活就用直接点的方式嘛。”“她们早该去校门口对面那家精神病院看看了,平时就觉得她们有问题。”“路小画死不要脸,居然跟女生谈恋爱,真恶心。”

……

路小画,你精神有问题么?你死不要脸么?

我没有。我不是。

出事的第二天,颜子晨就申请退学了,她需要去国外接受长期的治疗,对于经常违纪,又经常破坏校风的学生,校方当然很乐意做退学这样的事。而我在此后的五年里都没有再见过她。我可以想象她的七窍正在流血,想象她快要死了,却还在祈求路小画的原谅。我的心里有着深深的负罪感,路小画,颜子晨因为你差点死了,就差一点。我唯一能自卫的就是不继续待在她的世界里,所以我们彻底的绝交了。我想我很自私,过度的友情让我有点窒息,

所以我想放手,想远离颜子晨。

之后的几天,陆续的有陌生人给我送信,落款都是颜子晨。我害怕打开那些信笺,我深深的负罪感告诉我,颜子晨就算离开了这里,也离不开路小画。我把它们锁在了一个铁盒里。

颜子晨七窍流血,流血,流血……..

小画;

我是子晨,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你活在我的流言蜚语里。

小画:

我是子晨,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你,离开很久。

小画:

我是子晨,我想这时候的我应该在飞机上了,我会看见很蓝的蓝天。

小画:

我是子晨,我想你一定很怕和我在一起。

小画:

我是子晨,我是颜子晨。

颜子晨,我是小画,我是路小画,我们绝交了。绝,交,了。

回忆这东西真的很欠扁,不想它来的时候,它却偏偏和你搞着暧昧。

五年了,生命中的颜子晨早已开始空白,偶尔回忆起,除去清秀的脸庞,和利索的短发,只剩一副杜撰的七窍流血。而我也早已远离了那个有过我和她的城市。

2011年,初夏。琴子来电话,说在老家看到了颜子晨,她的身边跟着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儿。于是五年里,关于她的种种记忆开始浮现:安素之年,路小画,颜子晨,七窍流血,绝交。

而后,颜子晨三个字开始在我的生活里频繁出现。“小画,颜子晨真的回来了,变得更帅了,跟男生没什么两样。”“小画,原来颜子晨真的喜欢女生,她是同性恋,真不可思议。”“小画,你什么时候回家呢?说不定你可以遇见她哦。”琴子就像一个监视器,会在每天里把关于颜子晨的种种赤裸裸的展现在我的面前。而我,我的负罪感好像愈加强烈了。

某天午后,qq自动添加成功了一个陌生人。网名:小画。个性签名:如果我不是女生。敏感的神经告诉我她是颜子晨。加了qq后的几个月里,我们都没有说话,她的头像一直是黑的,而我早已习惯了隐身。

所以时光静走,转眼,年岁末。

小学的班主任打来电话说除夕前举行小学聚会,作为小学时代领头羊的我必须出席。那晚见到了很多生僻却又熟悉的面孔,大家打着生硬的招呼,似乎每个人都还没有将自己抽离出来和这个聚会融会贯通。当会场安静下来的时候,聚光灯投射在了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一个加速我心跳的人开始将我的时间凝固。

“我是颜子晨,很高兴能用班主任的名义邀请这么多的同学来参加聚会。其实,这场聚会是为了等一个人的出现,她就是路小画。今天我想当着全班同学还有老师的的面向我暗恋了八年的女生表白。颜子晨是个T,也就是同性恋,我喜欢路小画八年了,但一直没有勇气表白,八年了,路小画,颜子晨喜欢你,很喜欢。”

该用什么词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呢?再次见到的颜子晨向我表白,整个会场响起了掌声,这么多年过去,大家的思想都变得开放了,对于同性恋,也不再以变态定义。在她们看来,一个女生喜欢上另一个女生,比男女相恋来得更加伟大。而颜子晨在鼓起勇气向我表白时,早就想好了会遇到什么样的结局。

直至后来才明白,颜子晨在我五年的空白期里是经历了怎样的世态炎凉。

如果星星可以说话,它一定会阻止人类对它指指点点。如果阳光可以无休止的休假,那么月亮会每天从东方升起。一切都有点像是在杜撰。或者说在戏剧的将人类的神经纠结在一起,而后传达出异常混乱的讯息。生活和时光总是被陈词滥调调戏着,找不到自我,那些安素之年,偶有怅然若失。

五年里,颜子晨去了很多地方,她一直以我的影子存活着。为了模仿我的字迹,她坚持每天写日记,我喜欢台灯,于是五年里,她买了几十盏台灯,却一直没送出。我喜欢会唱歌和打篮球的男生,颜子晨将这些都学会了。

某个晚上,她回家找过我,结果出了小车祸,而我全然不知。我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过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害怕她的出现。中学的校运会一直是心里的伤疤,每到一个特定时候,就隐隐作痛。

颜子晨在加拿大治疗了一年,回国后在台湾上了大学,后来当了酒吧的调酒师。她用一笔钱给自己开了个公司,不久公司破产,她流落到了重庆的街头,身无分文,饥饿难耐的她在街头遇到了一个酒吧的经理,酒吧的名字叫遇见,经理也是个女同,她凭缘分二字来为生活命名,并用缘分二字救了颜子晨。

离开酒吧后,颜子晨回到了老家,用经理给她的钱再次创业,这期间她谈了几次恋爱,而她的每一任女朋友都知道颜子晨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路小画。

颜子晨的事业在不久后蒸蒸日上,她的吊顶装潢公司业绩很好,很多外商与她合资。某一天里,她带了一笔钱前往重庆寻找遇见酒吧的经理,到了酒吧后才知道酒吧因为借了她那笔创业资金而倒闭了。生命中总有某一刻让人刻骨,遇见酒吧的经理是颜子晨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轻。

从小学聚会完以后,颜子晨就没和我打过照面了。我想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即使曾经多么的不堪回首或是多么的灿烂辉煌,和颜子晨之间的悲欢离合好像也稀松平常了很多,路小画是长大了的路小画,颜子晨是经历了生活磨砺的颜子晨,我们互相回忆着,稀释过去的一点一滴,直至剩下两个女孩,我叫路小画,你叫颜子晨。

这是五年后,你和我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你是t,和我睡觉是对自己极大的挑战。我说我不介意。第二天你告诉我,我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你一个晚上不敢动,始终和我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而我没有告诉你,在后半夜的时候,你突然侧身搂住了我的腰,我想你是缺乏安全感。

第二天我们一起回到了长满梧桐树的校园,你说你突然想听宋氏祠堂的钟声了,虽然它有点凄凉。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男生,你笑着说是因为我。因为我身上那份亲人的感觉。

离开校园,你拿出了日记本,字迹和我的如出一辙。我翻着日记,每一页都写满了路小画。

你问我:为什么我七窍流血的时候你没有在场。我哑语。你再次微笑的说道:我懂了你一直怕血,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么凄惨的样子,还好你不在。

路小画在,真的在场。

你继续问我:如果你哪天喜欢上女生了,你会喜欢我么。

路小画会。会的。

钟声响起,亲爱的子晨,我们的安素之年,好像又要回来了。

浮影之纪

午睡醒来,令人生疼的梦,还在回旋:颜子晨在电话那头啜泣着说出“以后的路,不能陪你走了。”便挂断了电话。我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15:00,颜子晨,这不是梦。随即将电话回拨,收到的是已关机。

夜不成眠一整晚,第二天依旧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大约下午三点,颜子晨来电,说她正前往我所在的城,要我两小时后去车站接她。自从小学同学聚会上她勇敢的向我表白后,我们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至多只是在qq上寒暄几句,然后各自匆匆下线。这一次的相见,也许该定义为“久别重逢”。

两小时后,她出现在出站口,黑白条纹t恤,全黑墨镜,褐色大包,还有手腕上的白色绷带,它们在各自特定的位置将她打造得和以往大不一样。

“从现在开始,把你借我一天,不管任何人约你,你都必须拒绝,可以么?”她摘下墨镜,一种哀愁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

“可以。”我很爽快的答应她,而她对这样的答案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我们在云顶咖啡坐下,她点了卡布奇诺,我要了一杯草莓奶昔。咖啡厅出奇的安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颜子晨,和正在捣鼓咖啡的老板娘。不知名的协奏曲,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我喜欢这样的环境,只有我们两个人,靠着窗,喝着咖啡,望着窗外走动的人群”。她把说话的声调压的很低,深怕破坏了如此安静祥和的气氛。

“这家咖啡厅生意不好,除了我们什么人都没有。”

“我包场了。”她露出了一脸奸笑。

老板娘化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浓妆,脸上的皱纹像是找不到位置胡乱堆砌而成,不过,端咖啡的步履倒是轻盈流转。颜子晨,搅拌着面前的卡布奇诺,手腕上的白色绷带显得特别刺眼。

“你手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昨天下午我睡得特别沉,以为在梦里。”

“我自杀未遂。”她平平的吐出这几个字,没有丝毫感情色彩。说完依旧搅拌着卡布奇诺,逆时针搅成一个大漩涡,而后又顺时针开始搅拌。

“昨天下午,在宾馆里,我割腕前最先想到的是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你打了电话,听得出你还没睡醒。只是想让你知道,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你。”

“为什么要割腕?”

“我的前女友,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她说就算我脱光了躺着,她还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要的只是我的钱,而她爱的不是女人是男人。这对我是一种侮辱。公司的公款被人挪用,导致公司出现前所未有的债务危机,事业遭背叛的同时爱情也遭背叛,双重的背叛使我的精神达到崩溃点,所以就想死了。当时整张床单都被鲜血染红,宾馆的清洁阿姨看到后吓都吓死,被送往医院后不久,我就逃出来了,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生活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老子想死都死不了。”她故作轻松,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扭曲,死都不怕,还怕背叛么?

“你如果死了,宾馆的人会第一时间报警,警方会立即展开调查,你是他杀还是自杀,你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路小画的,于是警察会立即打电话给我,传我问话,而后我会被吓得魂不附体,你看你要是死了,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说完这段貌似调侃的话,颜子晨笑了,她不再搅拌卡布奇诺,也不再用哀愁的目光不停歇的在我脸上游移。

浓妆老板娘许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换掉了协奏曲,整个咖啡厅,开始弥漫《咖啡杯里的水仙》。

最好的朋友流苏,在一夜之间就将我拉进了她的黑名单,原因仅仅是因为我给颜子晨写了那篇《安素之年》。从来没有想过,友情的终结会始于一篇小说,和流苏的故事随着友情的蜕变慢慢蚕食于心。

那年的校园梧桐树下,并排坐着听钟声的是6个人,路小画、颜子晨、流苏、琴子、莉儿、还有梅子。故事的发展,从颜子晨和我们形影不离开始,以我们和她绝交结束。真正同子晨提出绝交的是我和流苏。至此,我们俩该是这场友情浩劫里的当事人,而我却在小说《安素之年》里丝毫没有提及她。为此,她感到曾经最纯真美丽的年华里她所做的一切和她所受的悲伤都被忽略了甚至她只是我和颜子晨用来加固友情的牺牲品。她否定了我和她十年的友情,而她忘记了这只是小说,源于生活却要高于生活,并非事实,非历史真相的小说。

颜子晨在第一时间里听说了我和流苏的友情问题,开始不断奔波于我们之间。流苏始终不愿见她,她是流苏心里的疤,和我当年的那个疤一样,揭开便将隐隐作痛。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坚定自己的立场,我没有利用过流苏的友情,从来没有。

被流苏拉黑的第三个夜晚,我又陷入无眠。脑子里不断充斥着宋氏祠堂的钟声,颜子晨和流苏在木门外喊着路小画,我穿上白色绣花鞋,牵着她们的手往祠堂奔去。月色下的祠堂不失以往的诡秘。琴子、莉儿、还有梅子,她们也在。之后班里的男生相继而来,我们在祠堂外燃起了篝火,这是我们最疯狂的一次举动,甚至有点亵渎祠堂里的魂灵。我们在篝火面前,亮起了各自被称为“儿时”的脸,然后像月光一样苍白整个夜空。

颜子晨发来信息,搅乱了脑子里仅存的一些儿时记忆。

“都是因为我,你和流苏才闹成现在这样,我觉得自己真的不应存在在你们的世界里,我选择消失。”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和流苏的错,这是友情的错,是生活的错,你消失了,便是选择逃避。”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也许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所有的徒劳只会增添彼此的隔阂,时间和感情会告诉对方我们在友情上没有离经叛道,真正的友情是不惧怕怀疑和否定的,路小画在友情上问心无愧,在最纯真的年华里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利用过谁。

颜子晨没有回复我的信息,无眠之夜,我依旧在钟声里游荡,这是幻听,绝对的幻听,我却甘愿深陷,甚至想让钟声慢慢的把记忆吞噬,吞噬,而后加上前缀:从未有过。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和流苏之间的友情问题,开始成为心里的另一道疤。自从她把我拉黑了以后,我们几乎就没有联系过了。

“你该主动的和她联系,即使知道她这样做是无理取闹。”颜子晨意味深长的和我说着,我知道,有时候主动的让步会给事情带来新的进展,但是我还是想让时间告诉流苏,她对友情的理解是有错的,路小画真的没有对不起她。

下午2点,收到流苏发来的电子邮件,随之,泪水开始倾泻。

亲爱的小画:

2012年6月6日,我把你拉入了黑名单。2012世界末日没有来临,我却决定给我们十年的友谊画上一个句点。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下意识的就那么做了。到现在为止,没有悔恨,只有平静。也许你觉得我傻,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穿过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巷,看到拐角大门口坐着的一个小姑娘。穿着人字拖,脚一翘一翘的,马尾松松的搭在肩上。房子里黑乎乎的,我看不清她的脸,却看到了一双晶亮清澈的眼。

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你也教会了我很多。你会跟我说你的心里话,你会和我一起悲伤,我们彼此心灵相通。我把你当做除了妈妈以外最重要的人。后来,多了一个子晨,我很开心,因为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对我好的人。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别人的爱,所以我是真的付出了,可是却伤的很重。后来发生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一个人对你好,并不一定就是喜欢你,还有可能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我第一次觉得我是嫉妒你了。还记得我们在宋氏祠堂痛哭的那一晚吗?我哭出了所有的情,所有的恨,然后回家告诉妈妈我错了,告别了我人生中最最离经叛道的那段时光。现在,你原谅了她,那是因为你有原谅的理由,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你。可我,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都弄不清,谈何原谅?

上了大学,我亲情号里设的一直是你,可一直都没有拨出去过。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在我的认知里,从小到大。我主动去找你的次数远远多于你找我的。我想看看,这次,你会不会把我给找回来。后来许许多多的事,我们的距离已不单单是地域上的分离。你依然温柔地冲我笑着,而我,不得不承认改变了很多。人总是难免会厚此薄彼,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觉得自己是你的衬托。这样的友谊其实要起来很辛苦,就像是我从你那偷来的,是他们施舍给我的。

如果把友情比喻成蛋糕,我曾经把我的蛋糕一大半都给了你,你的蛋糕虽然比我的蛋糕大的多,可是有好多人想要。我抢不过他们,我只能拿着我当初送给你被你堆放在角落里我的蛋糕离开。

最后,我要为这次的事情向你道歉。只是当看到那篇小说时,我很愤怒,很委屈,事情不该是那样的。你颠覆了我的整个过去,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拆散你们的恶徒帮凶,而我曾经做的那些变得毫无意义……就算你的将来不会有我,你也不该连我的过去也要抹去……

再见,路小画。

流苏

自杀未遂的颜子晨从医院逃回后,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提起我和流苏的事才会心血来潮。收到邮件的路小画也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听到关于流苏的消息时才会像被打了鸡血。可是碰巧的是路小画没有在颜子晨面前提起流苏,而流苏也没有给路小画任何消息。所以我和颜子晨就这样一直安静着。

琴子发来信息说最近老有感觉我们又回到了当初“六人”帮的时代,我哑语。校园的梧桐,现在应该长得特别茂盛吧,宋氏祠堂的钟声是否还在鸣响,还有莉儿和梅子,你们的故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暑假的城,城的暑假里,现在只剩我了。颜子晨在小县城里待了一周后便飞往北京,而琴子在不久后也飞往了上海,流苏和莉儿在与我相隔几百公里的城市里说着她们的故事,还有梅子不知在城的某个角落里。

我在她们各自若隐若现的日子里,找了一份工作,电话营销。每天上班下班,接触不同的人,倾听不同的声音,开始感受什么叫做同事,什么叫做工作压力,什么叫做工资。当然,心里关于流苏的那个伤疤和当年颜子晨离开的伤疤一样,特定时候,隐隐作痛。

偶然一次下班的路上,碰到了梅子。她正和她三岁的女儿一起,几年不见,梅子长胖了,俨然一副慈母的样貌。我们面面相觑,而后彼此拥抱,她身上的味道依旧那么熟悉,可是时光还是残忍的让我们认清了事实的真相:物是人非。

“宝贝,快叫阿姨。”梅子指着我对她漂亮的女儿说。

“阿姨”。干净如银铃一般的声音,使我的情绪有点抽离。眼前浮现着那些被篝火照亮的“儿时”的脸。曾经在宋氏祠堂后的小山路上,我们光着脚丫彼此承诺。

“路小画要当你们的伴娘,因为我会是最后结婚的那个。”

“不,我们要当你的伴娘。”

“谁生了宝宝,都要认路小画做干妈,否则宝宝无效。”

“成交。”

而现在我只是阿姨。和梅子道别后,我开始有些伤感。而后关于她的故事慢慢的在我的周遭里揭开扉页。

从旁人口中得知梅子要和大她十岁的男人结婚的消息,还是让我感到揪心的疼痛。曾经一起的时光渐入眼帘。那个能歌善舞的美丽女孩,如今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而作为她最好朋友的我,却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梅子的婚礼,没有路小画,没有流苏,也没有颜子晨、莉儿和琴子。据说结婚那天新娘子很美。始终没想到她会是最早结婚的那个。19岁,这该是年华里最绚烂的季节,可她却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将近三十的男人,他们没有富足的物质生活,甚至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样的裸婚,能成全往后的幸福么?我无从得知。颜子晨向我表白的那个小学聚会,梅子缺席,那时她已为人母。或者说许许多多的小学同学都已为人父人母,而只有我们几个依旧在别人无可厚非的青春里走走停停。

颜子晨告诉我,某个夜晚她来找我,出了车祸,当时摩托车的后座上坐着梅子,她也受了伤。和她绝交的时光累加起来是五年,而这五年里,除了我和流苏,其余的人早就和颜子晨联系上了,并且她熟知着我的一举一动。

而后遇见梅子的次数逐渐增多,只是我们彼此的话语却寥寥无几,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学生,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告诉我们,成长的标志竟是流年偷换了身份。

遇见梅子的那个晚上,流苏发来了信息:

“小画,原谅我之前所做的不可理喻,无理取闹的一切,《安素之年》只是这场友情浩劫的导火线,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梅子没有邀请我们参加她的婚礼,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让我们看到她那时的生活。如此刻的我。”

生活究竟是什么,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么?我依旧不懂。

之后,久未谋面的莉儿突然出现在了生活里,她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只是这一次回乡,竟是为了参加她奶奶的葬礼。那张“儿时”的脸,此刻又在篝火前亮起。莉儿的奶奶,她是虔诚的基督徒,总喜欢微笑着喊我“班长”,“班长”。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就这样不经考量的夺走了我们和她的记忆。

八月在各种复杂情感的拖沓里渐渐走完,我也坐上了返校的火车。而后,我们在各自的城市里捣鼓着这个被称为“生活”的东西,没有其余的交集。颜子晨在北京办好了签证,不久后就将远赴加拿大;琴子在上海总和我说起黄浦江;还有流苏偶尔发来信息问是否安好;莉儿和梅子暂留一段空白。

宋氏祠堂的钟声,敲了三下,所有宋姓的子嗣在这一天都将聚集在这里举行祭祀活动。祠堂里摆放了四五张圆形的木桌,一桌可上座十二人,各色糕点和酒菜早已摆满。礼炮响过之后,他们开始用餐。所谓的祭祀活动,其实是一场同姓人的盛宴。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感觉神圣的祠堂,却满满的填充着我们的安素之年和而后的浮影之纪。

颜子晨告诉我,我和流苏在祠堂痛哭的那个夜晚,她其实也在,只是她躲在祠堂外的一个大石头后面,漆黑的夜色,除了感受泪水和流苏的存在外,其余的一切都被淹没。我们走后,她在石头旁的土堆里深深埋葬了她写给我们的信笺。自杀未遂后的她,总是提出要把信笺挖出来。可祠堂早已翻新,那个埋着信笺的大石头也了无踪影。也许一切不开心的回忆都需要被埋葬,等待着而后的翻新。

现在我们依旧坐在云顶咖啡,这一次她没有包场。她把一直存放在钱包里的信笺给我看,那是流苏儿时的字迹,我一眼就能认出。看着信笺里的内容,那些安素之年,又在蠢蠢欲动。

还是在宋氏祠堂,流苏拉着我的手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我,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的世界里将不会再有颜子晨了,我们敌不过流言蜚语的袭扰,敌不过将要窒息的友情,敌不过颜子晨秉性里的屡教不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

“看到写信的日期了么,2003年哦,没想到我把它保存了这么久。”

“小时候我们之间的事,很多都不记得了,也许该感谢不记得,因为这样我可以把那份遗忘的记忆用来储蓄其他的。”

“我很多事都记得,包括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包括你们什么时候和我绝交。日期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后来找过你们很多次,也四处向同学朋友打听你们,有时候在路上看见你,我只能找个地方躲着,生怕你发现。”

“难怪我有段时间老有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哈哈,你出国后还会回来么?”

“你想我回来我就回来。”

“那我没想。”

“你什么时候失恋了,告诉我,我立马回国,现在唯一遗憾的是始终没有见到流苏。”

现在唯一遗憾的是始终没有见到流苏......

九月和八月一样,拖沓走完。颜子晨该飞往加拿大了,走前的那个夜晚,颜子晨打电话告诉我,她在长城的砖墙上偷偷刻上了“路小画”,还在天安门前的大石狮附近塞了一张关于我的纸条,如果我有机会去了北京,可以试着寻找她给我留下的印记。还说她在小县城遇见了梅子和她的漂亮女儿。并且梅子答应让女儿认她当小爸,认我当小妈。

琴子发来信息说,生活都是欠扁的,如果心情不好可以飞往上海找她,她会和我一起跳黄浦江。

流苏的第二封邮件在我返校不久之后收到,“如果我变回以前的那个我,你愿意重新和我一起么?”

也许这该算是这场青春里唯一值得安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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