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日记之二

（二）跟错老板了

公孙瓒很痛快就答应收留我了，这叫我很是激动了三天三夜。第四天还准备继续激动时，却激动不起来了，因为我们打败仗了。那天公孙瓒率领我们出城攻打一支黄巾军，原说好悄悄出城，打一个伏击战，杀个把敌人回来请赏。最近经济萧条，工资老拖欠，不过杀人发奖金，一颗人头二钱银子，按头付费，头到给钱，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所以大伙杀人的积极性还是蛮高的。出城不久，便与敌军相遇，当看到敌人不过千把人，且军容不振，武器不良时，公孙瓒当即改变了主意，要我们主动进攻，敌人是一触即溃，我们便紧紧追击，结果钻进了敌人的包围圈，伏击打成了遭遇伏击，失败是难免的。

打败我们的，就是在常山杀死二狗子的那位张梁。我对这人的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进了公孙瓒大营，才知道这位张梁先生实在是大大的有名，有名到整个河北地界的大小官员，提到他就惊惧不安，谈其色变啊，据说小儿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啼哭不止。人活到这份上，算是这辈子没白活了。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加有名的哥哥，叫张角，这支队伍的最高领导者。

张角我在常山时听说过，知道他是个喜欢搞组织的人，而且很会搞。前几年河北河南闹水患，闹蝗灾，接着瘟疫流行，黄河两岸，千里平原，饥民遍野，人们易子而食，尸积如山，真的是人间地狱。眼看就要激起民变出大事了，朝廷忙派人来赈灾。根据亘古不变凡官必贪定律，这次赈灾的结果，必定是官员们忽然间摒弃成见，放下原则，团结一心，上下其手，拿得手麻，贪到腰酸，从京畿大员到社区片警，一时个个身宽体胖，家家雕梁画栋，黄金铺地，酒池肉林。灾民们却越赈越多，以至于流民塞道，哀嚎震天。张角先生趁此机会，轻装简行，扑下身子，深入基层，认真调查摸底，终于知道了老百姓对朝廷很是失望，对贪官恨之入骨，他原本想做慈善活动，救民于水火，此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及时转变了观念，拉来两位兄弟张宝张梁，经过彻夜忙碌，终于搞出了一个叫“太平道”的组织，既有政治纲领又有活动方案，开始拉帮结派，招兵买马。听说当初只在穷苦百姓中活动，成立互相组，相互帮助一下，谁家缺粮，邻里间送一点来，以解决饥饿生死问题，不过是让大家都能过苦日子罢了。我对老百姓组织起来，互帮互助本不讨厌，但这位张角先生实在是个人才，利用老百姓们的实诚，拉起了一支队伍，自立山头，跟朝廷分道扬镳，对着干了。自从打下几座全国比较大的城市后，头脑开始发热，翻身农奴要把歌唱，再不老实做人，什么天公地公人公的干活，谋划着改弦更张，改朝换代，竟然做起了皇帝梦。去年就想进攻洛阳，怎么到今天了还在河北山东转悠，看来事业发展不顺利啊。最近听说天公将军张角因为事业不顺，急火攻心，一命呜呼，去见太上老君了，气量有点小啊。

看来他没有当皇帝的命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命运这玩意儿真不好说。比如早上领导找你谈话，说准备提拔你当副科长，晚上高高兴兴回家，买了半斤酒要和老婆庆祝一下，结果走半道上叫车给撞了，副科长位子上当然不会缺人坐，可惜那个人再不会是你了。这就叫命运。命是你的，运是人家的。

张角先生做着皇帝梦微笑着走了，要怪就只能怪他的命运不好。队伍里最能打的报销了，不能打的只好去跑路逃命，反正天下大的很，哪里混不是混？今年就齐刷刷都跑到河北混日子来了。

以前河北这边黄巾军人数少，公孙瓒很是威风了一段日子，灭掉了几小撮，朝廷下令表彰，发了奖金，还升了官，从一个州官升到将军，原先管几个县，现在管几个州。个人待遇上也大大改善了，原先八个姨太太，现在发展到十几个，具体数字我就不知道了。孔圣人说天下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也不尽然，公孙瓒府中女人很多，却风平浪静，看来公孙将军不仅是横人，还是个聪明的横人。

能摆平十几个女人的男人，一定是聪明的横人。

然而，摆平家中的女人容易，摆平外面的黄巾军有点难。原先张梁带几万人来时，他还能对付对付，照着孙子的办法，上兵伐谋，多算者胜，出其不意击其不备，一路下来，好歹保住了几座城池，现在忽然间婆婆妈妈的来了几十万人，张嘴呼口气，就是十级大风，不要说我们下头这些小兵，公孙瓒大将军站城头上看，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围城的敌人，就眼晕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一把，他真的要一头栽下去了。这回真的没办法了。他就整日呆在府中喝酒，发愁的很，听说好几晚没睡着觉。好在他的第十四个姨太太会弹琵琶，会唱小曲，小嗓子甜的很，帮他解了许多不眠的夜晚。我第一次知道，酒和女人，能解愁。

领导不急，部下着急。公孙瓒喝酒听老十四唱小曲，很逍遥，部下们却惶恐不安。这个可以理解的，凡是打仗，失败了领导投降了还可以继续当领导，部下们却往往要遭殃，当年章邯率领二十万秦军投降项羽，结果项老二不讲风格，投降了还不放过，坑杀了十九万八，章邯几个领导却裂土分地，当了什么王。谁知道公孙赞葫芦里打什么算盘，他当不当将军大家不关心，大家最担心来一个坑，那就什么都完了。况且，张梁已经几次送信来，许了许多愿，只等公孙瓒开门投降。我也很害怕，二狗子的仇先放一边，这八尺汉子被莫名其妙的坑了，那才叫傻。所以等公孙瓒上厕所的时候，我悄悄向他建言献策：我们突围吧。

结果很悲惨，公孙赞叫人把我拉出去，狠狠的打了八十大板屁股。他说我扰乱军心。我那一刻知道一切都玩完了，神马都是浮云了。公孙瓒这小子一开头就想好了，俩字：投降。投降然后继续当他的将军。

我赵子龙堂堂八尺汉子，要毁在这人手中了。淮阴侯说过一句话：乱世时，不但主要择臣，臣也会择主。淮阴侯真是神人啊。可惜我小时候学习不用功，读的书少，领会不深。那几天，我借口屁股疼，躲进香消楼和小虞喝酒浇愁。香消楼还是以前简雍带我来的，这里的姑娘真漂亮。男人只有在女人的怀中才不会有忧愁。我理解了公孙瓒为什么娶那么多姨太太，他的忧愁肯定多吧。

简雍是公孙瓒将军府中的一名书记官，写得一手好文章，很懂得行文规格，还会写情诗，公孙瓒那些送给姨太太的诗，都出自他的手笔。当然，名义上，算是公孙瓒将军的大作。有一次简雍喝多了，捏了一把公孙瓒一位姨太太的脚后跟，那位姨太太哭哭啼啼告到公孙瓒面前，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公孙瓒并没有处罚他。我偷偷问过简雍，他笑而不答。后来他就带我到香消楼，再后来，我就成他的跟班了，他说东我不敢往西，因为他说了，我要是不听他的话，他就告诉别人我去香消楼的事儿。我忽然明白公孙瓒有什么把柄捏在简雍手中。一次和小虞云呀雨呀之后，我无意中问她，和她好过的男人中，最满意哪一个，她荡悠悠说出一个名字，吓得我十几天睡不着觉。

我就深刻领会了简雍先生立身处世之道，处处留心皆文章啊。

就在公孙瓒束手无策，大家惶惶不可终日之时，简雍出了个主意，他说涿州那边有个叫刘备的人，为人最爱管闲事，手底下有两个兄弟，都是万人敌，很厉害的，只要请他们来帮忙，肯定能打败张梁。

公孙瓒醉意朦胧中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说刘备自己老早就认识的，当年还帮他卖过草鞋呢，这几日昏头，把这位仁兄给忘了。当即不顾酒醉手抖，下了榻颤巍巍写了一封信，叫人送给刘备去。

信是写好了，却没人去送。

本来嘛，城外几十万大军围着，城头上看一眼都心慌，谁真要闯出去，说好听点叫勇敢，说不好听就是个傻蛋。看来公孙赞将军帐中傻蛋不多，他连问了七八声，楞是没人答应。我看公孙瓒脸色铁青，便忍不住摸了摸屁股蛋子，那儿的伤疤都在笑。他要是没打过我，说不定我会自告奋勇跑一趟。城下这几个毛贼，我是不怕的。

这就没办法了，总不能叫公孙瓒将军大人亲自去送信吧？这一刻，最失败的人是公孙瓒。

又是那个简雍，他说既然没人自告奋勇，那就抓阄。

我相信，读书人的心有八窍。这么聪明的办法亏他想得出来，往后要多长几个心眼，对读书人千万不敢怠慢的。

简雍拉着公孙瓒进后堂，商议了一会儿出来，简雍袍服上抱着几个纸团，示意大家来抓。帐下十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先来。我心中大笑，这帮子平日里吆五喝六、威风八面的将军，却被一个小小的纸团吓住了？我得意洋洋的第一个走过去，随意抓起一个，要回到自己的那张席子上，却被简雍伸手拦住了，他说先打开看看。

那就打开看吧，我不相信自己的手气那么差。

人啊，有时候不能过分自信。

先死的人，都是过分自信的人。

比如说那位淮阴侯。

反正，我的纸团上写着一个“去”字。

就在我错愕不已时，简雍麻利的收起了袍服上的纸团，他说既然已经决定谁去了，其他人就没必要抓了。

那就去吧。

愿赌服输，这是我做人的基本原则。

当我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包围圈，快马加鞭向涿州方向飞奔而去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些未打开的纸团上，是不是都写着一个去字呢？简雍怎么知道我会第一个上去抓阄呢？

我不怕打仗，甚至可以说，我不怕死。我怕死得莫名其妙。跟错主子，跟错老板，真要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