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帽

12-21 作者:老党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能拥有一顶草绿色单军帽,东北老家那边称解放帽的军帽,绝对是我少年时最好的也是最遥远的梦。梦缘自文化大革命时到学校支持左派的军代表所戴的军帽。记得是刚上初中,还被称为红小兵,整天跟着高年级红卫兵的屁股后边看他们停课闹革命。他们闹革命的方式有两种,文斗、武斗。文斗,在大喇叭里喊口号、高声朗读伟大领袖的语录、写大字报、发放模糊不清的手工刻画出的油印传单,把老师和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推上台,胸前挂个大牌子,一通批判、声讨、揭发,一通振臂呼口号了事。武斗,则有刀枪棍棒、卡车火枪,车上架着大喇叭,威风着、喧嚣着不知到哪里去冲锋打斗。我们红小兵人小腿短跟不上汽车轮子,只能听第二天的各种传言。后来学校乱得一塌糊涂,我搞不清谁是闹革命的,谁被革了命,只是看到一些老师、校领导被革命革的斯文全无狼狈有加,有的老师也今天振臂高呼、义愤填膺地革别人的命,过几天又被人家革命,甚至自己的子女也站出来革他的命,革的灰头土脸,义愤全无。我分不清谁对谁错,感觉是人们相互乱革一气。

庆幸的是大人们忙着革命、哥姐们忙着革命、老师们忙着革命或被革命,我可以登高入地地玩。县城里哪个建筑高就往哪上爬,备战备荒的防空洞、土地道钻了个遍。累了小伙伴掏出书包里的小人书和残缺不全的小说来看,还常常交流一番读后看法。那时玩的惬意,绝不像现在上初中的孩子,读书累的像小老头、老大妈,又木又呆。后来工人宣传队、贫农宣传队、解放军代表先后进驻学校,听说是来搞复课闹革命,掌握阶级斗争大方向的。我有时间就去观察工宣队穿的各种工做服,贫宣队穿的肥腰大裆的棉裤,军宣队戴的和雷锋头像上一样的单军帽、棉军帽,只是上面的军徽改成了五角星。我独想拥有一顶单军帽戴戴,也像军代表们那样,把帽檐两边向下弯成月牙状,使帽檐下的眉型、目光、脸庞、唇廓和内收的下颚,构成威武英俊和神气自信的形象。那帽檐下的双眼总显得炯炯有神、讲话时手势在帽檐前、帽檐侧有力挥舞起落,使人感觉话语更加铿锵有力,尤其是讲话结束时一个标准的军礼,不仅佩服的很,还莫名的觉得正义、真理在那戴着军帽的一方。他们走路时的威风凛凛和霸道的气派、气场,在我记忆里留存好多年,以至在我生活的路上有机会到来时还尽力地模仿过。我曾经把那一切阳刚的美、威风的美,归咎于那顶草绿色的军帽,因为他们脱帽洗漱,露出分头或光头时则失去了那种美,只有庄重地戴上帽子,还要两手捏住帽檐根部一番调整,那种美才散发出来。

我人生的第一顶军帽得来较为顺利,我有位三大伯是地级政府不大不小的官,来我家看望时戴一顶布料军帽,我围着一通溜须讨要到手。军帽已老旧,绿色变浅有些泛白,帽檐边有地方起了毛查,但帽衬里长条型的紫红色公章印迹还隐约可见,几零几部队生产,留有填写名字、血型的空白格。那个年代人实在、道德水准还是比较高的,有此章就是真货,不像现在的商品假冒的太多,弄上电子防伪条码也不敢认为是正宗货。家里没镜子,我常常对着玻璃窗借着阳暗反光调整带帽子的效果,练习眼睛发出军代表那样严肃、庄重的光芒,虽然怎么苦练都不见有那样的光芒发出,但拥有别的小伙伴没有的东西是足够我高兴骄傲的。除了睡觉时我把它好好地放到窗台上,其余时间是不会让它离开脑瓜的。好景并不长,上学时帽子被另一个班的一名我眼中的坏学生出手抓走,强借去戴几天。几次讨要无果,不知道他把军帽是敬献给社会上所谓的大哥了,还是自己藏了起来。我考虑过找他打上一架,但因身高、力量、胆量等综合要素远比不上人家,故忍受了被夺所爱的屈辱。当时也忙于响应毛主席让我们上山下乡的号召,讨要军帽的事就被淡化了,但这位先生的名字却让我现在还记得。多年以后,听同学说他的身体、生存境况很不好,我的同情心一联想到军帽的事也打了些折扣。人之间靠强力或权力使人承受莫名的委屈和屈辱,实在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我为一顶喜欢的帽子被夺,受到的这点伤害还记存这么多年,那些为培养革命接班人而辛勤耕耘的老师,却被精心哺育的学生革了命,那是多么大的屈辱和悲哀。谁之罪?伟大的党和党的领导实应从很高、很深、很远、历史的层面去反思和汲取教训。

第二顶军帽是下乡时,到青年点看同学,把同学的蓝灰色的、的确良面料的海军单军帽借了来,以满足自己心目中那种最美的欲望。还在人家的青年点,就迫不及待地把帽子戴上了,只是没好意思学军代表那样让眉毛如剑、眼睛光芒四射。回到生产队自己住的小屋,跑了几户和我关系不错的人家,终于找回一块残缺的镜子片,对着镜片一番操练、校正。练表情严肃、眼睛有神,气场生威。那时已经当生产队长,本想一顶军帽会给自己增加很多威信、增强话语力度、提高指挥能力、多得几分尊重。所以每每劳动或开会前,对着镜片好好整理帽子和瞪眼、闭嘴、鼓腮一阵,想让军代表的神气在我身上体现出来。事实上,我借来军帽后一段时间的操练准备,都被社员看我时的如常眼神所否定,他们眼里没有我面对军代表时产生的那种崇拜、信任、坚信感,只有几位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社员对帽子感兴趣,也只限于想戴在自己的头上试试。

后来我参军了,军帽一戴就近二十年,由解放帽戴到了现今的大檐帽。但始终没有戴出满意的效果,没有戴出那种美感,那种气场。生活实践告诉我:人要修炼到形神兼备的境界,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事,有的人也许耗一生精力也未能如愿,比如我自己。尤其是培育那从骨子里、精神上、思想中、品德和人格中释放出来的美,实需毕生努力。

2012——12——21——21:00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共 0 条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