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往下流---广州印象之四十二

01-21 作者:白说废话

华南是红土地,在城市里难以见到红土,即使有建房的工地,也被院墙或篱笆隔开了,印象不深。只有到远郊,虽然没有田园了,但那铺天盖地的红土粉末,才能让你大吃一惊。汽车行驶在并不宽阔的村镇公路上,速度很慢,扬起的尘土也能遮住半个太阳。路边的草木上积了厚厚粉尘,看上去红绿相间,却与花儿不相干。下车后发现,下高速才短短的几公里路程,紫色小车已经红的刺眼。

前面是一家砖厂,四周的色彩有点不同了,灰色的水泥粉尘逐渐增多。砖厂里面灰蒙蒙一片,太阳像压在天上的大石头。那些阳光,也是从灰布过滤出来的,照样烤人,却不明亮。在这种环境里怎样生存,我不竟担忧起来。我一个侄子就是这家砖厂的厂长,为两个香港人打工。这边的砖厂已经不再取土烧窑了,砖块是水泥灰沙搅拌压制而成。这个侄子极小害了哮喘,半边肺已经钙化。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只能是自减阳寿。

但没法,他是男子汉,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女儿读书,小学中学大学要用多少人民币供养。现在女儿进了这里的一家外国语学院,更是一个烧钱的场所。在家里干活摆摊只能糊口,只有出门闯荡才有出路。幸好他爸爸从小教会了他一门手艺,有线电、无线电都玩得精通。出外打工遇上了识货的老板,不几天成了这家砖厂的厂长。虽然环境很差,但腰包却不会像以前一样总是瘪瘪的了。洗掉脸上的灰尘,也能显示出一点健康的红润。水往下流,让儿女有个好前程,做父母的谁不如是想。

他是这么想的,他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在他家,他给我讲了个秘密。他老爸实际上是饿死的。我简直不敢相信,素来孝顺的六姊妹大家庭,怎么会出现这种惨事。他爸是中风,按照如今的医疗条件,拖个三五年乃至上十年都很常见。可是不到三个月,我们在荆州的三兄弟就二赴宜昌,为大哥奔丧,当时就感到有点不合常理。几个侄女和这个独子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拉也拉不起来。我知道,跨过鸭绿江、当过大军区司令员警卫的大哥实际上很封建,重男轻女。他在单位开茶话会带回一点儿点心,只给儿子的女儿吃,不给女儿的儿子吃,哪怕这个外孙就住在隔壁,每天过来看佬爷N次。

他的死,也是因为这个观念。几个女儿哭着求他到她们家养病,他一概不应。儿子在遥远的南方,儿媳要照护多病的儿子,也在南方。每天就由隔壁的二女儿过来喂饭。几个月后,眼见没有好转的迹象,担心拖累了子女,就起了轻生的念头。女儿喂饭再也不咽了,用舌头朝外顶。任大家怎么劝说都无用,绝食几天后,终于弃世。去时脸上带笑,是心愿已了的那种满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去餐馆里吃饭,我的心一直很沉痛,山珍海味也吃来味同嚼醋。这种沉重的爱,在我们民族血脉里代代传承,使我们的生者无趣,使我们的死者无欢。临上车,发现下起了雨。车身上的红尘被雨水冲成一条条沟壑,像血在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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