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衣

06-13 作者:微雨落花

石语为枫讲述地衣的时候,却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故乡的桑树林。

记忆中,故乡的小河对岸曾经有一大片蓊郁的桑树林,很大一片,沿河岸连绵不断。模糊地记得,彼时种桑倒不为养蚕,而是为了加工装秸杆用的叉子。那种取材于桑树枝桠的浑然天成的劳动工具有三根叉齿,一根长长的手柄。洁白、湿润、光滑。

桑树林里,长满了潮湿的记忆。那里,曾是我和伙伴们儿时的乐园。我们在那里捉虫子,挖草根,等待桑葚由青涩变得殷红、变得乌黑、变成乳白。红色的桑葚有点酸,我最喜欢吃的是黑桑葚和白桑葚,糯软且极甜。最爱的是白桑葚,湿润可爱又不会像黑桑葚那样染得手指和嘴唇乌黑。林边就是日夜淙淙流淌不息的美丽的小河,玩累了就跑去河边洗满手的泥土,吃完了也会跑去反复地擦洗变了色的手指和嘴唇。

记得一次和一高年级的姐姐一道去洗脸,我三下两下搞定,逗得学姐哈哈大笑:你就这么洗脸啊!我迷惑:那要怎么洗呢?

后来读《诗经》才知,河流之于淑女,居然缘源流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诗意的故乡,诗意的桑树林,诗意的小河,诗意的童年。

石语说这些给枫听的时候,枫正手抓一个白白胖胖的地软馅的包子吃得津津有味:“吃饭呢。你这个小脑袋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想地衣。就是你正吃的地软。”

每逢雨天,地衣都会很神奇地从桑树林里覆盖着疏落小草的地面上冒出来——当然地衣也会从别的什么地面上冒出来,可是零零星星总不及桑树林里面多。雨住或渐歇时,我们都会拿上一个小小的篮子去那里捡拾,带回去淘洗干净拌菜吃。那种简单加工过的菜里总留有一点点除不掉的泥土的腥味,可是那并不防碍它的美味——现在想来也别有风味呢。

“微不足道的植物,居然有这么恢宏大气的名字——地衣,大地之衣!”枫慨叹。

石语和枫结婚二十年了。石语认真地这么想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感慨——居然有二十年了呢!从来不觉得时光的漫长,也许平静的日子总是这样逝如流水的吧。

石语和枫结婚的时候,除了家里赞助的简单的家具和一台小小的如意牌彩电,别无他物。刚毕业参加工作,两人的月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五十元,勉强够每个月的生活费罢了。可是两人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只须“垂缕饮清露”,即可“流响出疏桐。”甚至,连作为结婚贺礼收取的几条毛巾被也一下子捐得只剩一条——那时哥和妹也一样刚参加工作不久,每天和石语他们搭伙吃饭的。后来石语回忆起那段似乎很艰苦的日子时居然禁不住泪眼婆娑,说哪天兄妹几个忆苦思甜一回吧,那还真是值得回味的快乐时光呢。

彼时,石语在一家日化厂工作。厂里规定销售是有提成的。枫利用他的关系成功推销出了一批洗护产品,得到了两千多元的提成款。两人乐不可支地用这笔款项购置了一台美菱冰箱——那是他们此生第一次也是值得骄傲的一次销售。

后来有了儿子,快乐的日子里,经济却依然拮据。国企的纪律很严,收入却很低。那时累了烦了郁闷了的时候,石语忍不住也会抱怨。枫说:我们现在很好啊,你只要照顾好儿子就行了,世间哪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没准哪天你工资高了,我收入反而少了呢。

其实那个时候,石语完全不用为钱操心的。他们的敞开的抽屉里,永远会有足够石语想用的现金。枫总是会及时补充的,像源源不断的流水,石语从来不会有伸手要钱的尴尬的。

那时,石语所在的财务科几乎全是姐妹,闲聊时不免八卦。石语才知除了自己,大家都是家中的财政大臣,掌管着钱柜的钥匙。做大姐的语重心长:如今的男人,有钱就变坏,石语你还是得像我们一样,把钱管好,免得有朝一日人财两空。石语很感激,却只淡淡一笑:不至于吧,枫不是那样的人。我权且赌一把吧。

日子就那样在温暖而贴心的关爱里流逝。石语渐渐心安,习惯了这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日子,上着可有可无的班,安心地相夫教子,观月出日落,看花谢花开。

结婚第八年的时候,他们搬出了一直居住的福利房,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之后,又有了属于自己的车子。日子于不知不觉间日益丰润起来。

细雨霏霏的黄昏。

石语和枫走出家门,尽享雨天的浪漫和适意。

路的两旁,是树冠硕大的绒树。玫红色缨络般的花朵在雨中分外的娇艳,灿若云霞,浮在苍翠欲滴的叶面上。绿叶红花,赏心悦目。石语爱极了这种有着诸多好听名字的树,比如绒树、合欢、鸟绒、缕花、马缨。可是石语更喜欢在心里叫她夜合槐。喜欢她花开的美丽,也喜欢她白天舒展、夜晚合拢的可人儿一般的叶片。

大门口的檐廊下,卖桑葚的老人并不急于收摊,面前围着三五个正在挑捡购买的人。石语和枫饶有兴致地驻足绒树下观看,听他们讨价还价,却并不打算去买——这些乌黑的桑葚据说是染过色的,石语确信不疑,因为吃起来真的了无滋味,没有成熟的味道——那是于童年时期就根植于她生命中的味道。

绽放的绒花,暗香浮动,丝丝缕缕在细雨中漫漶开来。那馨香似乎比平日更浓郁了一些。

有车辆疾驰而来,枫伸手把石语带到怀里:“想什么呢?”

“想地衣。”

枫露出嘲弄的眼神:“神游啊!地衣,除了名字特别,可以食用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啊。”

石语微笑。心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于桑树林里躬身捡拾地衣的画面幽幽暗暗地在心中浮起:

“地衣,是生命力最顽强的植物。它不是一种单纯的植物,是由真菌和藻类“合伙”组成。真菌吸收水分和无机物的本领很大,藻类具有叶绿素,它以真菌吸收的水份、无机物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作原料,利用阳光进行光合作用,制成养料,与真菌共同享受。据试验,地衣在摄氏零下273度的低温下还能生长,在真空条件下放置6年还保持活力,在比沸水温度高一倍的温度下也能生存。因此无论沙漠、南极、北极,甚至大海龟的背上它都能生长。”

石语伸手摘下一朵绒花,贪婪地嗅着她的馨香。

地衣,真菌和藻类的合体。木木的老公,可想明白了些什么?但愿你我的此生,永远是这样的一种合体……

卑微的地衣,聪明的地衣,顽强的地衣,幸福的地衣……

一抹微笑,如绒花般的娇羞和清雅,悄然浮上石语沉静的面颊。

201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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