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相聚的日子

06-13 作者:青山之阳

星期天来了,我又该回乡下看望我年老的母亲去了。

骑车回到家中,远远地看见母亲身穿花格衬衫,坐在烧开水煤炉前往水瓶中加水,佝偻的身子微微前倾,颤抖的手,晃晃悠悠,那水却在眼前升起一片白雾。

看我回到家中,喜悦的表情溢在母亲脸上。母亲今年八十三岁,苍白的头发,在头上松松地绾起一个髻,白底蓝花的衬衣,黑的裤子,弓起的背影,显出苍老和衰败的景象。

我叫了一声“妈”!听到我的喊叫,妈缓慢地回过身来应答了一声。桌上放着我昨天托人从超市捎回来的水饺,母亲说:“早晨用水煮了,吃了十个。”说吃多了,碗零乱地摆放在桌上,我放下买回来的水果及蔬菜,母亲说:“吃不了许多,如果吃不完,明天就坏了!”我说:“今天不回去了,就在家里陪你!”母亲听后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表情。邻居堂姑家正在收割中稻,一趟又一趟用拖拉机往回拉,橙黄的稻谷散堆在稻床上,有几只小鸡在稻堆上散乱地扒拉着。我问了一下,一亩田能收割多少稻谷?她说:一亩田能收一千斤左右,但需要打一百多元钱的农药,纯收入能有七八百元,现在种田比以前也轻松多了,国家还有补贴。她家今年一共种了三亩多田中稻,估计这项能收入二千多元。

有几位邻居的老人,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父亲过去的事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是一个大老实人呀,干部不当,回来后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因为身体多处重病,家中生活状况不如其它人,它只有没日没夜地劳作、到矿山去挖石膏矿、下井,吃尽了苦头。过去当兵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村里的赤脚医生郭春元来了。母亲说:“不用再挂水了,身体好多了!”郭医生说:“昨天还要打麻将呢!”也是呀,我们兄妹成家立业后,相继离开家里,母亲还是孤单一人守着那栋老屋,那片我儿时的天空。平时与他人交往娱乐仅就如此,习惯成自然了,成了某种精神的寄托。

郭医生在这个乡村里,是一个精明的人,戴着透明的老化眼睛,动作麻利地将药品配制好,为母亲打点滴。一边在念叨也要打麻将,要找人来。这个文化大革命时期唱《红灯记》磨剪子铲刀的角色,说起过去唱样板戏的经历眉飞色舞,并当场演示了一番……

中午到了,我亲自动手烧好饭菜,郭草草地吃过午饭,收过医药费,收起医药包,背起走了……

母亲从竹躺椅上坐起,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说要睡一会,外面的堂姑正拿着一把大的竹丝扫把,在稻床上给橙黄的稻子略去浮草。几只芦花鸡闲散地吃着稻谷,也没有人驱赶这些鸡们,现在农村生活好了,吃点稻子就随它们吃点,也没人再去心痛了。村里几位老年人,中午时刻可能没有午睡的习惯,到处闲逛着……太阳正烈,树上的蝉不停地鸣叫,屋内的电风扇不停地旋转,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家中的那只老猫,伏在凳子上,歪着头,微眯双眼,一动也不动。

树枝偶有抖动,那浓绿的枝叶也不见有起伏和摇动,炎热的阳光下少有人走动,隐藏在浓荫的树枝密叶间不停鸣唱的“知了”越发地响了……

我斜靠在躺椅上,迷糊了一会。醒来后,看见自己的车子在太阳底下烤晒,将其挪移了一个位子。隔壁堂姑家,几个人正围着桌子吃饭,喝着啤酒,高声地说些收割后的农事。堂屋内用蛇皮袋装好的稻谷,尚没有完全卖出去,一袋袋地并排放着,袋口露出黄橙橙的谷子来。

外面开来了一辆拖拉机,坐在上面的人高声唤着我的名字。我一下子没认出来,那人显出不高兴的神情,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原来是我的初中同学。这个初中时期异常聪明的同学,平时我们总是喜欢在一起投石子玩,我投过去的石子,他总是不慌不忙地接在手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老师让我们背课文,他总是趴在桌上默记,一会儿就背会了。当时我总是非常地羡慕和妒嫉。

今天,看到他身穿一件旧的黄军褂,亮亮晶晶的铜纽扣,腰间围着一个装钱用的大钱包,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手指间夹着半拉香烟,矮的个子,黑的脸堂,一笑露出满脸深的皱纹和黄的牙齿来。拖拉机内放着几只塑料方筐,有一些鲜梨子,还有一袋稻谷,说是到处卖或是用梨子交换稻谷来赚一些利润。

车子停下来,人却没有离开坐凳,说二十六、七年没有见面了,如果在其他地方见到都不认不出来了。是的,那时我们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到如今,我们脸上都已经刻满岁月的沧桑,和深深的生活烙印。

说了一回话,我说你先去忙把,将梨子买掉再来坐一会。他熟练地摇动着手柄,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是皱纹的微笑和黄的牙齿,算是暂时的告别。

回到家中,母亲还在小睡,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我靠在躺椅上,一边任思绪在老屋间流淌,静静地写下乡村生活的文字。

闲靠了一会儿,外面的“知了”仍是叫个不停,没能安静地睡下去。母亲起床了,说刚挂过的吊水,头晕晕的。我安慰道:是睡的缘故,一会儿就好了!母亲说着进房间内拿出二个梨子来,让我也吃一个,自己用刀削过皮,双脚架在前面的小凳子上,眼睛木然地望着门外,许久没有改变身姿。

家中的电视天线坏了,母亲唠叨近半个月收不到电视节目,有种失落的感觉。修电视的还没有来,已经快三点了。正说着,那人却是骑着辆三轮车来了。化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将一个新的天线调式安装完毕,并为房间里重新布放好电源插座。邻居们说:“小儿子好呀!享福了!”电视刚刚能放节目,母亲便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绚丽的画面;邻居堂姑来看望她也顾的上答话,只是忘情地看。一晃眼的时间,太阳也隐藏到山的那边。那树丛间聒噪的“知了”仿佛也叫的累了,声音也漫不经心地暗淡下来。草丛间的“蝈蝈”“蟋蟀”却又叫了起来,只是没有白天“知了”那样响亮,家中几只老母鸡,自己跳到柴堆上,微闭着眼,打着盹儿。邻居堂姑在门前用稻耙子在收稻谷,田里收割的拖拉机也拉着稻谷回来了。一切都在告诉我,应该做晚饭了。我问妈想吃什么?妈说:“不吃了!”我一个劲地在问并说道:“现在电视修好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妈说:“好吧!就煮点饭我用水泡点。”中午还没吃完,烧过的鸡脚、毛芋、汉菜、鱼还没吃完,热了吃。吃饭时我夹了个稀滥的鸡脚给妈吃,妈说好吃。于是连着吃了几个,后来用水将饭菜泡着吃了半碗饭……煤球炉中水烧开了。于是,用热水洗了澡,妈也用毛巾擦了擦,天也就彻底黑了,山村也彻底安静下来。

山村的夜晚是静谧的,可也静的心慌。

吃过晚饭,妈匆忙地钻进她的电视节目中去了。我草草地写完今天的日记,掩上门,一个人在黑的夜里,我熟悉的小路上独自踟躇、散慢地闲逛着……

山村的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高大的树木将村边的小路,挤压的越发瘦小,阴森森的。这路也是高低不平的土路,我毫无目的,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几家几户的灯火映照在窗外,投射出朦胧的光,那灯光里不时地传来几句说话的声音,再向前走,路边的草丛就有股腐叶及牛粪发出的味道。四周是黑黝黝的,路两边的浓绸的枝叶,拥向路的中间,像黑幛一般立在路的尽头,四周是出奇的安静。

我有点害怕了。我想起这条路上,曾有村中故去的老人,就是从这条路上被抬上山去的。小时候也曾听我的小奶奶说:树丛中有黑的像球一样的东西,滚出来,轱辘一下滚到路的另一边不见了。系在树丛中的老牛不时地发出“呼哧、呼哧”的鼻息声,恐惧向我袭来,浑身毛发开始一根根地发颤……

还是回去吧,我本是抱着对故乡山村之夜的留恋和向往;本是抱着对儿时夏夜的眷恋,而走进这隐秘的境地。眼前仿佛出现儿时村里的小伙伴们相约走出家门,捉萤火虫、捉蟋蟀、做各种游戏的情景。而今天这沉寂的夜晚,此时此刻,一位小时候的伙伴也没看见,外出打工的出远们去了,嫁人的嫁人去了。少有的几个相见却失去了童时的稚趣,再也没有攀谈和游戏的乐趣了。

夜晚,那些“蟋蟀”“蝈蝈”和不知名的虫儿,还在不厌其烦地鸣个不休,那黑的夜却是越发的黑,乡村也越发地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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