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的记忆(四)

02-25 作者:蒿草兰梦

小镇之记忆

叫镇的地方一定比村大,也一定比城小。我对我们镇的最初认识是念小学时来镇里开运动会。威远镇的南面有一个能容得下全镇十七个村一起开全民运动会的大广场。直到今天每年一度的运动会仍然在这里热热闹闹的召开,每年六月里都有这么几天,威远人像过节一样。那时感觉镇上的人挺多,街面比村子繁华。房子也比村里好。小镇是我最初看到的大世界,它离山较远。

后来读初中和高中(十年制)也是在威远中学,威远在开原县排第九区,所以这个中学也就叫九中。在小镇的东南方向。中学很大,有四五座长长的教室。现在已换成一座教学大楼。现在的中学生比我们那一代享福,他们坐在有暖气的教室里读书,我们那时是自己烧炉子,要学生自己带引火的劈柴。这是很令我头疼的记忆……。

当我住到小镇上的时候,已是过了而立之年。童年的记忆还在,只是它比以前更繁华,更热闹了。宽宽的柏油马路两边的房子、小独楼、各种店铺,五花八门、鳞次栉比、琳琳琅琅的,像一个浓缩的小城。只是它还有一些没被整合掉的朴实与乡村相接近。

小镇最热闹的地方是东头,这里集中了老商店,原镇政府,中心小学、邮局、照相馆、银行等等。即使现在把镇政府搬到了最西端,也没带走小镇的繁华。除了邮局、银行还是公家的,原政府大院换成了医院,所有商铺都变成了个体。照相馆升为“影楼”,供销社、商店变成了“超市”。所有的房子都焕然一新。一切都标上了时代的特征。每天都是繁华闹市,车来人往。有的店铺门口还要放一些音响,没有节奏不足以表达走进了新时代。即使喧闹到了掌灯时分也是声色不定。每到农闲、节日尤其春节的时候,十里八村的乡人便来到这闹市购物、采年货,尤其春节的时候,东街就是一堆乱麻绳一样了,谁走到这里非被绊住不可,人挤人,人推人,人找人,大呼小叫,等好不容易买了东西回家一查数,还是忘了一两样没有买,还要再去挤个一两次……

我家搞个体印刷,就住在西端与镇政府为邻。西端是安静之地,少了买卖行市也少了许多的吵杂。我家的厂子不大,但名头不小,公章上刻着:威远印刷厂。这是经过市公安局特批的,不带“威远”的字样不够刻公章的级别。我们家就这样与小镇有了不可分割的瓜葛。在小镇住了将近八年,在镇中心学校代过课,在这里开始写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与邻里留下许多有趣的记忆。邻居焦家的人都非常谦和好客,邻里的妇女喜欢在她家看纸牌。不玩纸牌的也喜欢常到他家坐坐。焦家的年轻媳妇金英非常会过日子,也非常能干,总是把屋里屋外拾掇得一尘不染,从不沾染赌事。金英很会做吃的,她能想起来用白菜参蘑菇做素馅饼,她把那圆圆的饼烙得外焦里嫩、油汪汪的薄皮还透着翠绿色的菜馅呢。会做饭的女人其实就是家庭艺术家啊!那天我们都拒绝了品尝。可是回到家里却都做起了同样的素馅饼。那天我正忙乎着烙饼,忽听女儿喊:“妈妈,外面着火了!”等我跑出去的时候看到许多邻居也都在外边了,男人们都去抢救那家着火的柴垛,妇女们都扎着手站在一边,大家相互一看都笑了,因为我们那天所有在金英家出来的人手上都挂着白面,一打听都是做的一样的素馅饼。

那样的素馅饼我也就做过那么一次。我平时喜欢做单饼,自觉技术还好。我就在我小镇上的家,请我敬慕的文友立平吃过我做的薄饼,那天也请来了邻居女孩瑞萍来一块吃,一上桌才惊异,咋那么巧,我们仨竟然都是左撇子。那天我们还说,这件事也许会留下一段佳话呢。不知道她们还记得我吗?

小镇上有个很出名的女大神,传说她通天的本事很了得,无所不能。我很好奇,央求一个芳邻娴姐带我去看。见大神得有事情,我就说我病了,哪也看不好。大神还很年轻,也挺好看,只是穿着不利索,上衣皱皱巴巴,裤子上还有一些渍点子。头发乱蓬蓬的。她并不搭话,一颗接一颗地抽烟,她家本来不大的屋子一会的功夫就被她喷吐得狼烟地动的了。本来气管就不太好的我这回真的开始咳嗽了。我看大神也开始晕忽忽的。她一点点往炕边蹭,蹭到炕沿才蹒跚站起,身体靠着她的衣柜,紧闭双眼就唱开了,她唱的原词我记不住了,大概的意思就是:我本是南山修行了几百年的黄花蛇仙,为救天下病苦之身被请下凡间……她只是自己连唱带跳,没有二大神敲鼓帮忙。

她唱的很特别,那声调也太难拿,不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跳神童谣里唱的那样好听:黄家(黄鼠狼)的少啊,狐家(狐狸)的多,狐家黄家两来着……她浑身七拧八歪的样子真的如蛇在树上盘扭、蠕动。周围很静,只有她唱的怪怪的曲调搅动着她屋里蓝雾似的烟云,我们几乎要醉了,不是陶醉她的歌唱,而是被她那神神乎乎的样子和烟雾给熏迷糊了。她跳一会,严格说是扭一会后也满头冒汗。她会停住片刻抬眼问我是哪里不舒服?我回答后她再跳下去,好长的功夫,她才坐下,然后她告诉我,是冲闯了西南方的某个神煞,让我回家后每天半夜子时跪在院子里,面向西南方磕几个头,再烧多少纸,供多少贡品……

我并不信所谓的大神真的有什么神灵,回家来当然也没做。后来有次我被一辆拉粮食的大车给撞了,摔出去好远,但并没有伤着。娴姐就埋怨我不该不听大神的话了。我仍然坚持己见,因为我活的还是好好的呀。我当然很感激这次去亲眼看跳大神,后来我在鲁西开始学心理学,接触到了关于下神方面的知识。我写了那篇《通神之舞》里就有这位女大神的影子。

小镇里很有些神秘的能人。又一芳邻二姐,有个早晨着急用钱,我去她那借了三百块钱。晚上我去换钱的时候,正看二姐两口子翻箱倒柜地在找什么。二姐告诉我说她丢钱了,一千块挨号的钱,二姐和我一样喜欢攒新票。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看自己手里的三百元,刚巧就是挨号的。我刚刚早晨借的钱,她刚好今天就丢钱,并且是挨号的,并且我晚上就来还也是挨号的钱,这天丢钱一定与我借钱有关啊。我觉得我死定了。因为那时我和二姐来往得并不深。正在我很尴尬的时候,来了另一个二姐的朋友。她问明情况后,她说她有法。

她吩咐二姐找来了簸箕,把一块镜子、一杆秤、一把笤帚还有满满一大碗水都放在簸箕里。她说必须是三姓的人分别用三个手指一起托举着簸箕。我们照她的吩咐三个人托起了那个簸箕。她口里念念有词:清是水,明是镜,笤帚疙瘩一杆秤,簸箕簸箕你显显灵……。然后她开始一个一个地念人名了,问簸箕是不是XXX偷了二姐的钱?说实在的,我当时的心里如打鼓一样。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是谁知道这簸箕在念到谁的名字时就突然的动了呢?我太不敢相信这簸箕的“神灵”了。

她反反复复地念了很多人名,包括我们在场的所有人的名字,簸箕始终没动静。她并不慌忙,折腾了好一会这簸箕真的显灵了,它在某一个人的名字念叨后终于神奇地转起来,先是轻轻的慢慢的动,一点一点地在我们三个人的手指上转了起来,转得平稳缓慢,簸箕里的东西纹丝不动。我们能听得见簸箕在我们指尖上摩擦的“吱吱”声。这个朋友为了验证她的法术,她再念一边咒语,让簸箕往相反的方向转,簸箕真像听懂了她的话,真的往相反的方向转回来……当时我惊异得发根都要竖起来了。我真的感受到了那种“空气仿佛凝固了”是怎样的状态。后来不久二姐的钱找到了,真的竟是让簸箕转起来的那“某一个人”。我一直对这事感到不可思议。现在我知道那是古代先民常使用的扶乩术。

二姐的前邻住着她的妹妹玉洁,我叫她老姐。老姐家是两间土房子,外墙用水泥罩面,房顶扣着石棉瓦,屋地铺着红砖。这房子太像我从前在村里的那个房子了。每到她家去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老姐很会生活,我从她这里学到了很多生活之道。她本来在城里有楼房,可是她偏偏舍不得这个小屋。她半生独自在家,姐夫直到退休才回来。她自己把菜园子拾掇得特别好,她种菜如同养育孩子,每颗菜她都是用豆饼当肥料仔仔细细地侍弄。她种的西红柿远比我们种的好吃。我吃过她用山里的叶子菜与猪肉丁做馅包的菜团,别提多好吃了。那山菜的苦涩和淡淡的药性味再加上肉香,真是野朴得奢侈。我相信要比慈禧太后的窝头好吃的多。

老姐会做大酱,她做酱豆不用磨,而是将刚出锅的热豆直接封存于纸箱中,直到四月份把豆下到缸里,始终不用沾手,酱豆会慢慢烂融于盐水中,又细腻又香醇。我已经把这个技术带到了鲁西,每一年我都会做出与众不同的酱来……

在我要离开威远的时候,我到我家的前邻告别,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大娘问我在这里住了多少年的时候,我一下子泪拥双眼,没能说出一句话,我只好伸出手指告诉她,我在这里住了八年。老人家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她说:“我活的快入土了,在街面上也住了半辈子,像你这样让人背后都说好的年轻女人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她的话令我意外感动的同时,却更失落了,我在小镇上好不容易给人留下的这点好评价,会带到未知的远乡吗?也许这种评价是我离家前的一种指引和匡正,在外地,即使是装,也要把好人做到底。

我怀念这个小镇,怀念那些左邻右舍。后来我写了一篇《柳条边散记》,想以此为题写一些故乡的事。我知道威远这个地方,在明清时代曾作为开原这个地区柳条边的边门,但我不知道这条边门在明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也是一道边墙之重门。老年人至今还习惯地称其为“威远堡门”。或者叫“门街(街发gai音)”,比方说两个人见面打招呼,问:“上哪了?”回答的说:“上门街了。”可见这个“门”的古老和重要和它在百姓心中不朽的记忆。它是通往吉林、黑龙江等地的要冲,自古就是重镇,有“六边统要无双地,三省通衢第一门”之誉。我曾在一本资料上读到过一首题为《威远堡门》的古诗,读来特亲切,尽管对古时的威远描述得有点荒凉:

黄沙漠漠照乾坤,威远城头欲断魂。

芦笛一声催过客,柳条三尺认边门。

乱山积云人烟绝,老树风口虎豹蹲。

从此征鞍随猎马,东行夜夜宿银根。

我猜想写这首诗的人一定是被当时的朝廷贬谪流放者,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经过我们威远这个地方停宿休息,并还有心观赏了一下柳条边门的景色,从这里出发越向东向北就更加荒寒凄冷了……

或许此诗作者就是随康熙皇出行的官员,因为康熙曾两次东行都经过威远,在威远下榻过。当时的开原知县周志焕就曾留下一首《威远堡朝驾恭赋》:边庭迎帝辇,朝贺已三更。驾羽联班肃,鸿胪引奏清。马嘶青嶂地,人卧绿苔营。万骑随銮辂,千官听漏声。荒屯成壮丽,行幄俨都城。宣拜天颜近,晨昏瑞露盈。悬旌非耀武,控驭若观兵。扈从丹衷切,神驰到玉京。……

共 26 条文章评论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5 13:16
  • 仿佛就在当年2013-02-25 13:21
  • 回复@心已远游:非常感谢前来阅读的朋友!我知道这样的长文没人喜欢读。这几年我一直试着写短文字。开原是我的故乡,我写了很多异乡的文字,没有写过故乡。两年前写的共五章节,知道没有谁对它感兴趣阅读,发在这里也算发表了。给自己留个文档吧。2013-02-25 13:31
  • 黄沙漠漠照乾坤,威远城头欲断魂。芦笛一声催过客,柳条三尺认边门。乱山积云人烟绝,老树风口虎豹蹲。从此征鞍随猎马,东行夜夜宿银根。威远堡门的历史。2013-02-25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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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复@毛头:是啊,当年威远在军事上曾属要地,在是否大四平或者威远的问题上开了很多次的会议呢。2013-02-25 16:49
  • 回复@毛头:康熙曾在威远这个地方打死过一只老虎呢。2013-02-25 16:50
  • 回复@泪花集:谢谢泪花集阅读!2013-02-25 16:50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6 08:39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6 10:38
  • 回复@静静的雪在燃烧:谢谢朋友阅读!谢谢支持!2013-02-26 13:18
  • 回复@冬天里的暖阳:谢谢暖阳!真的希望有人喜欢读它!2013-02-26 13:19
  • 尤其春节的时候,东街就是一堆乱麻绳一样了,谁走到这里非被绊住不可,人挤人,人推人,人找人,大呼小叫,等好不容易买了东西回家一查数,还是忘了一两样没有买,还要再去挤个一两次……2013-02-27 10:21
  • 金英很会做吃的,她能想起来用白菜参蘑菇做素馅饼,她把那圆圆的饼烙得外焦里嫩、油汪汪的薄皮还透着翠绿色的菜馅呢。会做饭的女人其实就是家庭艺术家啊!那天我们都拒绝了品尝。可是回到家里却都做起了同样的素馅饼。那天我正忙乎着烙饼,忽听女儿喊:“妈妈,外面着火了!”等我跑出去的时候看到许多邻居也都在外边了,男人们都去抢救那家着火的柴垛,妇女们都扎着手站在一边,大家相互一看都笑了,因为我们那天所有在金英家出来的人手上都挂着白面,一打听都是做的一样的素馅饼。2013-02-27 10:24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7 10:41
  • 回复@青松:我相信只有老师会认认真真的读下去我的文字。2013-02-27 14:28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7 19:05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7 19:15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2-27 20:54
  • 回复@大海之子:感谢来阅读这么长的文!谢谢支持!2013-02-28 08:48
  • 回复@千铁具:感谢阅读和支持!问候千铁具!2013-02-28 08:49
  • 回复@鹿城飞侠:问候鹿城老乡!谢赏顶!2013-02-28 08:50
  • 她种菜如同养育孩子,每颗菜她都是用豆饼当肥料仔仔细细地侍弄。她种的西红柿远比我们种的好吃。我吃过她用山里的叶子菜与猪肉丁做馅包的菜团,别提多好吃了。那山菜的苦涩和淡淡的药性味再加上肉香,真是野朴得奢侈。我相信要比慈禧太后的窝头好吃的多。2013-03-01 12:29
  • 在我要离开威远的时候,我到我家的前邻告别,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大娘问我在这里住了多少年的时候,我一下子泪拥双眼,没能说出一句话,我只好伸出手指告诉她,我在这里住了八年。老人家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她说:“我活的快入土了,在街面上也住了半辈子,像你这样让人背后都说好的年轻女人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她的话令我意外感动的同时,却更失落了,我在小镇上好不容易给人留下的这点好评价,会带到未知的远乡吗?也许这种评价是我离家前的一种指引和匡正,在外地,即使是装,也要把好人做到底。2013-03-01 12:30
  • 回复@青松:感谢你的反复阅读!辛苦了!2013-03-02 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