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祭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入夜后，寂静的小山村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洁白的雪花，鹅毛般纷纷扬扬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静谥了山里人古老质朴的梦。

都安静了，狗不再叫了，缩着脖子在柴房的草垛里蜷缩成一团；爱打更的公鸡这时候似乎也变懒了，不再伸着脖子一遍遍啼叫；羊群也累了，吃饱了围在一起暖和和地睡了，只有驴子和牛有一搭无一搭地嚼着嘴里的稻草，似乎一刻也不能停止享受这无比美味的佳肴。渐渐地，整个山村都变成了白的世界，一座座原本漆黑的房屋转眼间都变成了白色的仙宫，在夜色里不声不响地静默着。

第二天，天放晴了。

羊倌石头儿在肚子的咕咕抗议中悠悠醒来，窗外一片耀眼的白。趴在破旧的窗前，眼前的美景令他惊喜不已，正要跑出去撒个欢，耳朵里传来村里孩童们的嬉戏声，索性顾不得填饱肌饿的肚子抓起炕上的破棉袄快步而去。

所到之处，都是美丽的白色，太阳正懒洋洋地照耀着这一座古老的村庄，洁白的边缘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不忍踏之。避风处，有几个婶娘在拉家常，聊得正热闹，石头儿从她们身边经过，有一个婶婆叫住了他：“石小子，知道不？今儿村长嫁闺女，呆会儿新媳妇儿婆家就要来迎亲了，不去凑凑热闹去？”他愣住了。自己没听错吧？村长的女儿？不就是嫣儿？！她今儿就要嫁人了？！我不相信！不相信！等他回过神来，那些婶娘不明就里地都笑起来，以为这个傻小子不相信，在逗他玩。一个戴绿色头巾的大婶笑他说：“傻石头儿！你这小子今儿有口福了，能去美美地吃一顿了！还不快去，去早了兴许还能赶上吃个大白馍！哈哈……”身后是一阵叽哩呱啦的嘲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此刻，他想跑，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挪不开步，像灌了铅似地沉，脑子里翻炒豆子似地翻来覆去，全是他和嫣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深深的情愫早已镌刻在岁月的风刀上，两颗年轻真挚的心早已悄悄私订终身。无奈，家庭的变故将他们分隔成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双亲的早逝让这个年幼的男孩过早地承受起生活的重负，为了生存，为了能继续活下去，在没有亲人的悲哀里，他当起了羊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已经长成了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嫣儿还是会时常来看他，给他带好吃的，帮他缝补衣服，有时他会带她一起去后山放羊。在山坡上说悄悄话，看羊儿悠闲地吃草，傍晚一起看太阳落山，再一起把羊群赶回家去。那时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多么难忘！可是，这一切来得都是这么突然，不给他留一点思考的空隙，像一支利箭深深地刺入他的脑袋里，生生地疼！

村长也不再是小时候和蔼可亲的那个大叔，随着权力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势利，当然也不会再把他这种“下等村民”放在眼里。尽管，在他和嫣儿都小的时候，尽管在父母在世的时候，他曾许诺说将来会把女儿许给他，做一辈子的亲家。想想，真是莫大的讽刺。以他们两家现在条件的巨大悬疏，谁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只会放羊的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清脆的鞭炮声骤然响起，远远看去，两挂长长的鞭被挂在高高的竹竿上，由两个成年男人分别举着，红色的碎片落了一地，灰色的烟雾里噼啪声不绝于耳，来道喜的、帮忙的、看热闹的挤作一团，都在翘首等待新人的出现。门楼上的大红喜字红得刺眼，像两张血红的大嘴咧开向他嘲笑着、挑衅着……终究没有忍住心里的痛，两行热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来宾的身影在他的眼里幻化成模糊的影像，终于再也看不清楚，索性躲在人们视线看不到的墙角处失声痛哭……仿佛所有的委屈这一刻全部释放开来。连墙头的雪都因他的痛而纷纷飘落……

正伏在膝头哭泣，一个牛皮纸制的信封伸到他的脸前，顺着脚部视线往上看，原来是村里的柱子，他们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他和嫣儿的事他知道得最多。柱子没有出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同情和关切。他漠然地接过，呆愣了几秒，看着上面那娟秀的字迹，再次止不住潸然泪下。哆嗦着将信从里抽出，只有一张纸，上面写到：“若能不相遇，便会不相忆。若能不相知，便会不相思。我等东风，东风迟迟不来，只好随西风而去……”简短的一句话，字字心如刀绞！此时，欢快的锁纳声响起来，各种乐器的伴奏声声入耳，新娘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花轿，轿帘应声而落。一声有力地“起！”斥痛了他的心，此时的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踉跄着一路追遂而去，绕过树林，绕过河湾，直奔小路，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手脚并用，他要追她而去，他要再看她一眼，他要告诉她今生最爱的人是她，他要告诉她他会一直等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迎亲的队伍走在大路上，长长地排成一队，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的衣装，在锁纳的喧闹声中渐渐远去，留下他爬在冰凉的雪地上望尘莫及。他一路追赶着，踉跄着，无助的手臂在寒风中挥舞，手里还攥着那张信，最后一张爱的信笺。在一个高高的坡地上往下滑，几乎是俯冲的姿势往下翻滚，不小心，一头磕在了白雪覆盖的石棱上，当场昏死过去。殷红的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淌，染红了那一片洁白，和那唯一的一件破袄。

新娘在轿内神情木然，眼睛里没有一丝色彩，许是泪都哭干了吧？再也无法流出一滴眼泪。从她知道父亲把她许给县上的官员的儿子的那一刻，她就开始闹，怎么求都没有用，索性不吃不喝，想用这种绝决的方式逼父亲改变初衷。无奈，在世俗的权力面前，终究还是不堪一击。最后，她累了，倦了，也没力气再闹了。木偶似地任由她们摆布，置办一切，梳洗沐浴，更衣打扮，最后再牵入花轿。前面的新郎不知这一切因果，仍满面春风的昂首向前，一边骑马一边向路边的行人挥手致意。嫣儿知道，快要到了，想到今后的日子再也没有石头的陪伴，她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将藏在袖子里的剪刀紧紧地攥了攥。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天，古老的村庄传出两个令人心痛的消息：有人在坡下的石堆旁发现了早已冻得僵硬的石头、城里某官员家新娶的儿媳妇儿在洞房花烛夜割腕自杀。

从此，小小的村庄里流传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从此，再没有了石头，再没有了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