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的记忆(一)

02-26 作者:蒿草兰梦

山之记忆

当我要描述故乡开原的时候,记忆里首先出现的是两条长长的绿色山脉。像长城一样的两条山,一条在南,一条在北,山脚下和山的臂弯里座落着大大小小的自然村。那些个村子不知住了多少年代,也许有山的时候就有了村子吧。这事是没人讲述的。它们依山而住,随着山形逶迤绵远而去。我不知道那山的绿带最终飘向哪里,但我知道它的主脉是来自长白山,被称为丘陵,最高峰也不过几百米。南山的最高峰叫南大台子,北山的最高峰就叫北大台子,是因为它们曾参与了很久以前的日俄战争,分别做过两军对阵的炮台。现在那山顶上还能看到浅浅的战豪呢。

我的故乡就在北山下,有个小地名叫砬子底下。据说原始第一户人家就是把房子盖在了有石砬子凸出的山下而得名的。石砬子在村的最东头,所以人们至今还习惯称第一户人家为“东头”。如果有两个人见面打招呼一个问“去了哪里?”另一个要是回答“东头”。不用再打听就知道去谁家了。

村子身后的山,除了有东头那么一大块砬子,其余都是植被很厚的。山的底子是很黑很黑的土,满山树木狼林。春天,大山就像刚刚出壳的鸡雏,浑身长满绿茸茸的嫩草。早起推开窗门望过去,你会惊讶你从来没有见过它似的,你会怀疑是昨天晚上刚刚从地里冒出来的这么一座崭新的山。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达子香花,还有那开满粉白色花朵的山杏树飘来的馨香还似成相识。

夏天,那些树木狼林就可以用“繁荣昌盛”来形容了。满山的绿已毫无章法,浓浓厚厚的可着劲地长,像要有意掩蔽某些生灵的秘密似的,人们把这个季节叫“树叶关门”。秋天,所有的树木开始各行其事,分别穿起红、黄、紫、绿、褐等等好看的外衣。人们喜爱地称其为“五花山”,可想其美。冬天,寒来千树薄。树木们不知想到了什么,统统裸露着身体、寸丝不挂地在雪冻冰寒中又做起了春日的美梦。

人们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饿的年代是山养育了村民们。二哥回忆童年的时候讲,那时挨饿,家里没有可以做饭的食物,他和大哥还有许多大点的孩子们就上山采山菜。初春,山菜刚刚冒芽,他们就开采了,蕨菜、猫爪菜、山菠菜、山白菜、刺拐棒……。可是尽管山上可以采的山菜样数很多,他却怎么也采不过哥哥们。每次下山,哥哥们的筐里都是满满绿莹莹的山菜,而他却只采了一个筐底。后来到了夏天的时候,二哥发现他渐渐地也能和大哥们采得一样多了,也是满满的绿莹莹的一大筐一大筐的山菜。他早把小筐换成了大筐。他非常高兴和自豪,以为自己长大了。他说他不知道,哪里是自己长大了,而是山菜长大了长多了……听二哥讲这些趣事的时候,心里是酸酸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哥哥们不光上山采山菜,他们也采蘑菇,榛子还有各种野果。他们还要上山打柴禾。那时山上的野果真多,各样的野果都被冠以“山”字,山葡萄、山梨、山杏、山里红、山托扑、山奶子……

我从小很笨,不上山。不上山的原因可能是头上有四个哥哥,他们把家里需要的山货能统统不费吹灰之力搬到家来。还有我上山也采不到什么东西,我最怕蛇,而偏偏每次上山都会很巧的碰到蛇。我总是跟在伙伴们的后面,当然是什么也采不到了。

采榛子的季节最辛苦。大约在阳历的九月份,夏末初秋,余热没退,人们上山还必须穿长衣长裤。采榛子要到很深的棵子里,榛子棵要长到二年以后才结榛子呢。年头越多的棵子结的榛子越多越饱满。那时村里都烧柴火,柴火的来源也是山上的各种草木。离家近的树棵肯定保不住,都被充当了柴禾。所以采榛子要翻山越岭,走很远的山路,趟很深的树棵。人们的脸上常会带着被荆棘刺莽划伤的痕迹。有时不小心还会误闯马蜂窝,被蜂蜇是常有的事,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有一种叫“地雷蜂”的野蜜蜂被它蜇了就会丧命。经常听到某某村某某人被蜂蛰死了。我小时候上山就被蜂蜇过,满头满脸肿得跟个葫芦似的,我有幸没死,一定不是遇到的那种“地雷蜂”。

小时候秋天的记忆就大多是砸榛子,确切说是砸榛扑落,就是包裹榛子的外衣或说不好脱落的榛子。榛子采回来要在房子上晒一个时期,晒干的榛扑落用棒子轻轻一敲,圆圆的褐色的榛子果就脱出来了,剩下的扑落是不太成熟的,但干了以后也是很香的,就留给了小孩子做零食砸着吃了。

现在不同了,所有的榛子都能很容易脱落,不掉的可以用水煮,因为榛子的价格如同珍品。几十元一斤。

此时的山早分到个人的手里,每家有自己的山,但不是山山都可以结榛子。有钱的人就可以承包山,买山,然后养榛子棵。榛子已经不是所有乡民可以随便采的了。开原人却因此而发了榛子财。很多乡民,在农闲季节就开始经营榛子买卖。榛子已经卖向大城市,现在在开原城里和沈阳城里随处可见写有“开原榛子”的招牌。开原榛子有自己独特的包装,有专门嗑榛子的钳子。榛子成了开原的代表特产。

打柴禾是山里人家的又一道风景。冬天,大雪封山,农民没有太多可做的事。家里有男孩子就很沾光,就像我家,哥哥多,他们很小就随父亲上山去打柴了。寒天冻地,山上的植物就被冻脆了,镰刀砍上去比较省力气。

砍柴的头天晚上,父亲和哥哥们要事先把捆柴的钥子拧好。在灯下,把那种特殊的藤条一头坐在屁股底下,剩下的整个藤条身体就在父兄的手里被拧成蛇一样柔软了。拧钥子可是技术活,不是正经庄稼把式拧的钥子一捆就断。第二天父兄们就背着那钥子踩着雪上山了。天黑的时候才会从山中走出来。冬天的每一天他们都会背回小山一样的柴禾。一个冬天就背回了几座山似的柴垛。

记忆里,冬天的黄昏的乡路上总有弓着腰背着柴禾山的老乡,呼扇呼扇地从面前而过。他们的衣裤都是补丁摞补丁的,手里有时可能还会提着为孩子们捡到的干果什么的。面容没有愁苦,与人打招呼是乐呵呵的,有时还会告诉没上山的乡民们在山顶上遇到的趣事,像什么野兔子被老鹰撵了,或者谁谁捡到了野鸡啦等等。我的哥哥们就在山上打柴的空隙抓过山兔和刺猬。在那天荒地荒人的胃里也荒的年代,能有那些野味来吃无疑是赶上过年了。

当年有个沈阳知青,在他离开村子回城的时候,很感慨地说:“我闭上眼睛也能把砬子底下的所有山沟摸得一清二楚。”他历数着:头道沟、二道沟、狼尾巴沟、葫芦头沟、东沟、西沟、柴禾沟的时候,念念不忘在哪个沟里逮过山鸡、野兔,在哪个沟里被镰刀砍伤了手脚……

山养育了人们,也让人为它吃了太多的苦,付出太多的血汗。在它的怀抱里时可能要诅咒它,而一旦离开它,又会有太多的依恋。

顺着我家的房西向上走,路过层层的梯田,再向上的山顶是一片落叶松。春天的时候,落叶松的枝头就会泛起翡翠色云雾,与蓝天白云相连接。我曾经很得意地将它形容成是“翡翠色的云霞”。松下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软的。我和哥哥都曾坐在那里读过书。有风的天气,落叶松首先发出“呜呜”的呼啸,哥哥告诉我那就是“松涛”。松的附近蒿草中有一个白蘑圈。就是有一片草棵子里专生长一种很贵重的白色蘑菇。那样的蘑菇,要是找到一颗,你就回转身转圈,准还能找到许多。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收起正看得起劲的长篇小说,就采起了白蘑,我越采越多,越采越多,开始用衣襟兜,可是到后来我简直不知道用什么家什来盛了,就回家去找筐子,我要向妈显白一下我的能力。我刚刚往家走的时候,就碰上了一个我叫他姑父的老头,他提着个小筐很惊讶的样子简直要把我吃了。他说:“你是怎么找到这蘑菇的?这白蘑圈是我发现了好几年的!”那言外之意:这白蘑本属于他的。我说,我也发现了好几年了。他举起大手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说:“这孩子,嘴还挺硬。”就是吗,山又不是你家的,怎么蘑菇圈就是你的了。

可是我还遗憾,我回家再拿来大家什也是没我的份了。我还不明白,这老头怎么知道蘑菇会在今天生出来呢?我忘了那天是否有雾了,家乡人都说早起有雾就会有蘑菇。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去采我发现的白蘑。以后我再没有采过那散发香味的洁白的蘑菇。想必,都被那个姑父采去了。当这位姑父不在人世的这许多年,那白蘑圈又归了谁了呢?

对山的回忆是无尽的,我还没说山里的各种野花呢。那粉白的芍药,紫粉的石竹,紫灰色毛茸茸的耗子花,洁白的玉竹,还有各色野菊,红红的山姑娘,紫蓝色的马莲花……它们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安静地睡在雪里,其余春、夏、秋、三个季节都分别活跃和丰满着大山的记忆。

还有紫菀花,地丁花,蒲公英花,火红色的百合,它们都被我写进过文字里,尤其那火红的百合,她留下了我与父亲之间最美丽的记忆,所以与我像有了亲戚关系,比其它花更近了一层似的。

小时候,常常想,要是顺着山走,会一直走到哪里呢?山的尽头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山的后面又会是什么世界呢?长大了我仍然没弄明白山的尽头到底在哪里。但我知道了山的那一面还是山,在山与山之间的平坦地界上还是住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村子。

其实把两条山说成长城和绿带,不如说是两道长长的绿色屏障,它们遮挡了我的目光,望不到南山后面的西丰县和北山后面的昌图县。这两座一直被我论“条”来称呼的山,不能代表全部的开原。况且开原还有太多我没去过的山,像开原境内被赵本山一遍遍描述过的象牙山,那可能是开原最美的山。山顶有白色的石头形如象芴,挺拔昂矗于天低处。我没有机会去攀登过。

共 38 条文章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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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复@静静的雪在燃烧:感动朋友们来阅读!更感谢支持这篇长文!2013-02-27 14:02
  • 回复@冬天里的暖阳:感谢来阅读更感谢对它的支持!2013-02-27 14:02
  • 回复@毛头:问候老乡!2013-02-27 14:02
  • 回复@吉祥如意:感谢来阅读更感谢支持!问候吉祥如意!2013-02-27 14:03
  • 回复@泪花集:感谢朋友一直的支持和关注!2013-02-27 14:03
  • 回复@心已远游:感谢你的关注和支持!2013-02-27 14:04
  • http://t.qq.com/shxrntyy2013-02-27 14:21
  • 文网,不同与文学,需要一些吸引人气的情感抒发。但,既然叫中国散文网,就更需要这样一些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支持!2013-02-27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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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复@心已远游:非常感动远游的支持!2013-02-27 17:12
  • 回复@云端:谢谢云端朋友的阅读与支持!2013-02-27 17:13
  • 回复@鹿城飞侠:问候老乡好!2013-02-27 17:13
  • 春天,大山就像刚刚出壳的鸡雏,浑身长满绿茸茸的嫩草。早起推开窗门望过去,你会惊讶你从来没有见过它似的,你会怀疑是昨天晚上刚刚从地里冒出来的这么一座崭新的山。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达子香花,还有那开满粉白色花朵的山杏树飘来的馨香还似成相识。2013-02-28 09:32
  • 夏天,那些树木狼林就可以用“繁荣昌盛”来形容了。满山的绿已毫无章法,浓浓厚厚的可着劲地长,像要有意掩蔽某些生灵的秘密似的,人们把这个季节叫“树叶关门”。秋天,所有的树木开始各行其事,分别穿起红、黄、紫、绿、褐等等好看的外衣。人们喜爱地称其为“五花山”,可想其美。冬天,寒来千树薄。树木们不知想到了什么,统统裸露着身体、寸丝不挂地在雪冻冰寒中又做起了春日的美梦。2013-02-28 09:33
  • 回复@心已远游:是啊,我们都想表达真正的思想情感,为什么不谢谢真文字呢?感谢远游朋友的支持!2013-02-28 09:52
  • 回复@心已远游:呵呵是写写真文字。2013-02-28 09:52
  • 记忆里,冬天的黄昏的乡路上总有弓着腰背着柴禾山的老乡,呼扇呼扇地从面前而过。他们的衣裤都是补丁摞补丁的,手里有时可能还会提着为孩子们捡到的干果什么的。面容没有愁苦,与人打招呼是乐呵呵的,有时还会告诉没上山的乡民们在山顶上遇到的趣事2013-02-28 13:01
  • 山养育了人们,也让人为它吃了太多的苦,付出太多的血汗。在它的怀抱里时可能要诅咒它,而一旦离开它,又会有太多的依恋。2013-02-28 13:02
  • 顺着我家的房西向上走,路过层层的梯田,再向上的山顶是一片落叶松。春天的时候,落叶松的枝头就会泛起翡翠色云雾,与蓝天白云相连接。我曾经很得意地将它形容成是“翡翠色的云霞”。松下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软的。我和哥哥都曾坐在那里读过书。有风的天气,落叶松首先发出“呜呜”的呼啸,哥哥告诉我那就是“松涛”。2013-02-28 13:03
  • 小时候,常常想,要是顺着山走,会一直走到哪里呢?山的尽头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山的后面又会是什么世界呢?长大了我仍然没弄明白山的尽头到底在哪里。但我知道了山的那一面还是山,在山与山之间的平坦地界上还是住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村子。2013-02-28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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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复@青松:感谢老师!祝身体健康!2013-02-28 14:16
  • 很不错的文章,顶一个。2013-02-28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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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复@红尘一笑:问候一笑友友!谢谢来阅读!2013-02-28 16:44
  • 回复@落魄书生:问候朋友!谢谢来阅读!2013-02-28 16:44
  • 顶一下,推荐阅读~2013-03-01 11:15
  • 其实把两条山说成长城和绿带,不如说是两道长长的绿色屏障,它们遮挡了我的目光,望不到南山后面的西丰县和北山后面的昌图县。这两座一直被我论“条”来称呼的山,不能代表全部的开原。况且开原还有太多我没去过的山,像开原境内被赵本山一遍遍描述过的象牙山,那可能是开原最美的山。山顶有白色的石头形如象芴,挺拔昂矗于天低处。我没有机会去攀登过。2013-03-01 11:15
  • 回复@孟杨:你的喜欢就是我的温暖!谢谢阅读赏顶!祝福你的一切都恢复的更好!2013-03-01 11:35
  • 人们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饿的年代是山养育了村民们。二哥回忆童年的时候讲,那时挨饿,家里没有可以做饭的食物,他和大哥还有许多大点的孩子们就上山采山菜。初春,山菜刚刚冒芽,他们就开采了,蕨菜、猫爪菜、山菠菜、山白菜、刺拐棒……。可是尽管山上可以采的山菜样数很多,他却怎么也采不过哥哥们。每次下山,哥哥们的筐里都是满满绿莹莹的山菜,而他却只采了一个筐底。后来到了夏天的时候,二哥发现他渐渐地也能和大哥们采得一样多了,也是满满的绿莹莹的一大筐一大筐的山菜。他早把小筐换成了大筐。他非常高兴和自豪,以为自己长大了。他说他不知道,哪里是自己长大了,而是山菜长大了长多了……听二哥讲这些趣事的时候,心里是酸酸的。2013-03-01 11:50
  • 记忆里首先出现的是两条长长的绿色山脉。像长城一样的两条山,一条在南,一条在北,山脚下和山的臂弯里座落着大大小小的自然村。那些个村子不知住了多少年代,也许有山的时候就有了村子吧。这事是没人讲述的。它们依山而住,随着山形逶迤绵远而去。我不知道那山的绿带最终飘向哪里,2013-03-01 1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