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大姐

07-07 作者:笑问天

过年的时候回到老家,本来很大的一个村庄现在只乘下被崭新的高楼浓重地包围着的几间顷刻要倒的矮房了。进村的路口,堆满了瓦砾,不长的一段路,走起来却要充满“艰难”。

在路口,我远远地看到邻家大姐拄着一根拐杖站在冬日的阳光下,我赶紧热情地叫她,可她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只用眼睛呆呆地望了望我,继续着她的独立寒风。我又叫了她几声,她却如哲学家一般地凝立着,不闻不问。我有点奇怪,但也只能木然地回回头走过路口。长时不见了,邻家大姐怎么回事呢?

关于邻家大姐的记忆多半是幼年时的,虽然说是大姐,可她年纪与我母亲差不多。幼时家中没人我就会到邻家大姐那儿蹭饭吃,那时每家每户粮食紧张,邻家大姐总会让我吃饱而且有时还有珍贵的鸡蛋,因此邻家大姐在我的头脑中是一个慈母般的人。邻家大哥因为出身苦大仇深,再加家里兄弟众多,就成了村主任,邻家大姐也是根正苗红,早早地成了共产党员。在村里邻家大哥是一个有权有威严的人,邻家大姐则是乐于助人、热心为邻的,四乡邻居有什么事她都会热心出面帮上一把。

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邻家大姐在村里丢尽了脸面。在村里有一位会计,他是公认的能人,不仅能写会算,还能为乡邻医治小毛小病的,平时木匠、皮匠、铁匠等样样能做一些,而且为人友善对村民有求必应,在村里是最有声望的人,但上苍没眼,天妒英才,他在为村里办事时,不幸出车祸身亡,当时村里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村民大都来到他家吊唁,男人们摇头叹息,女人们禁不住泣声泪眼,小孩子也被肃穆气氛所染不再奔跳。后来,镇上知道此事后,也颇为同情,给了村里一个招工名额。当时能到镇上做个工人,那是天大的荣耀,邻家大姐就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进城了。不过有好事者把邻家大姐顶了会计妻子的招工名额之事给捅了出来,村民们四下议论纷纷,更有一些胆大的富有正义的村民闹到了镇上,最终邻家大姐灰溜溜地回乡了。村民们却仍然不依不饶的,用鄙视的目光进行冷战,更有甚者见了邻家大姐就往地上吐唾沫。受此打击,邻家大姐就很少出门了。邻家大姐在村民私下的议论中成了一个狠毒的女人,家里父母也禁止我到邻家大姐那儿蹭饭,不过当时我还小,也感觉不到邻家大姐的可恨,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她依然还是慈善热心的,只是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了。

也许是应了祸不单行这句话,“招工门”事件之后不久,邻家大哥一病不起,平时门庭若市的家就变成了麻雀们的游戏场所了,一年多后,邻家大哥英年早逝,黄鹤仙去。邻家大姐受此打击,精神有些不正常了,不过开始时,失常的时间比较少,一般在每年的春天,表现为清晨引吭高歌革命歌曲,凭心而论,邻家大姐的歌喉还是不错的,可惜在早上睡的正香时就有点烦心了,不过没办法,谁要是听不过去说几句,邻家大姐就会泼妇般开骂,而且战斗精神高昂,不把对手的气焰压下去逝不罢休,邻居们也就只能安心静听了。还有就是对村里的干部,不知是否真疯,她见了就开骂,而且指着人家的鼻子保持最高嗓门地吼叫“贪了要遭报的”,结果村干部们是闻风而逃,见她犹如见阎王。还好,犯病的时间不多,平时她是不大出门的。

也许是邻家大哥有英明远见,在发现自己身体欠佳时,在村口弄了块地,造了些房子给两个大儿子,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这些房就成了商业房,邻家大姐的两位大儿子就成了村里最先富起来的了,村里人羡慕得直流口水,可邻家大姐对两个大儿子,见了就要骂,一点没有母子情面,骂他们见不得人,结果两个大儿子不再和她来往了。邻家大姐的两个小儿子,没有父亲的庇护就没有他们的哥哥幸运了,邻家大姐带着两个小儿子狂奔在劳动致富的路上,尽管起早贪黑地养猪、养兔、养鸡……,可以说比任何人勤劳,但老天有意捉弄人,娶的两儿媳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而且有些奇怪,邻家大姐在村里战无不胜的开骂在两儿媳前却是连吃败仗,两个小儿子成了村里最贫穷的,距两个哥哥的致富目标是越来越远,邻家大姐也成了村里最苦最累的人,她犯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之后,我离开了村子,对邻家大姐的事知之甚少了,难得回老家时,看到她我总会恭恭敬敬地叫声“大姐”,也许是在她家吃了不少饭的缘故,她也很热心地招呼我,问长问短的。听家里人说她依旧会犯病,依旧是村里最勤劳的,也依旧是最艰苦贫穷的。

母亲告诉我,邻家大姐过年前有次在河里捞水草时一头栽倒了,幸好被孙子及时发现,救回一条命,是脑中风,身体一下跨了,走路只能靠拐杖了,不再唱歌也不再骂人了,就喜欢在村里的瓦砾间转,村里人有时认得有时又不认得了。

过完年,我离开老家时,在村口又碰到了邻家大姐,拄着拐杖,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我恭恭敬敬地叫她“大姐”,想不到她认出我来了,很热情地招呼我,慈母似地问东问西,更意想不到的是她还知道我孩子有多大,上几年级了,关照我孩子的学习不能放松,或许这就是乡情,在心的深处牵着挂着。我离开村口,回望那些矮房与瓦砾,也许明年不再有了,再看邻家大姐,她站在村口,正望着我呢,寒风吹着她灰白的头发,一个不再张扬、不再坚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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