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土地那一座山

我的祖先将足迹踏向这里的时候，一定发现了这里的地肥草莽。那是万物萌发的春天，北方的大地刚刚开始解冻，到处是一片冰雪融化后的湿润。一种天然的春润之土立刻暖化了那位硬汉的心怀，那是从一个叫昌黎的地方挑着担，远涉关东来开荒占草的燕北汉子。从此他在这里终止了疲倦的脚步。将担上的妻小安置下来，建立了一个足以温暖一生的家。从此，他的后人就记住了这片土地的名字——夏家沟。

那一片土地三面临山一面向水，绵延矗起的绿色山脉就从土地的背后再向左右环绕而来，为先祖预留下这一片美丽的家园。从此那山就整整有一个背阳之坡被称为王家大背山。山之背阳处是山珍生长的繁盛地，柴草树木也茂密苍郁。能拥有大背之山的人家一定财力富足。

春去春又回，多少个岁月更迭，家族的血脉繁衍不息，那一片土地那一座山，祖先就在那里创下了地广人厚的家业，留下了殷实丰足的日子给子孙过，也留下了希望子孙永远昌盛的梦想。

又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们这一代人想起要寻觅家族记忆的时候，那一片土地和那一座山已离开我们很久远了。于是我们只能从父辈断断续续的记忆传承中了解祖上支支脉脉的盛与衰的历史。也许暴富的小农意识最缺少的就是放远的目光。只因为富得没有了忧虑，也没有了作为。据说有一个支脉专事赌博。有一个支脉染上了抽鸦片。还有一个支脉，那大约就是我的太祖爷那一支。因为忠厚、公正之名望而一生专为人担保。担保的最终结果是割地赔款。那大片丰饶的土地就被这三个支脉吃光败尽了。让后人悲愤和不解的是为什么没有一个支脉想到要去培养出一个读书的后代呢？

据说到了我祖父这一辈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也许是穷则思变的祖父想要忘掉那片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土地，才带领他的子女又将他的足迹踏向如今这个故土。我有个姑母向我讲述过家败的原因。后来我采访过也是世代居住在那一片土地上的老者，他知道很多关于王家祖先曾经风光的传说。他说是因为那座山叫了王家大背的缘故，王家才逐渐衰落的。老人还指给我看一个山弯，那里曾经葬埋着我的先祖之灵骨，现在早已被平成了田地。那里也埋着我那位从未与孙辈谋过面的爷爷啊！我的忠厚了一辈子、穷苦了一辈子，最后因为思念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劳工的儿子而一病不起的爷爷。记得大哥二哥在回忆童年往事时曾经提到过父亲带领他们去夏家沟给爷爷上坟的情节。面对那片田地我只能远远的在心里凭吊。我想对祖先说，这片土地和这一座山对于我们王家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里曾经那么鲜活的生长和绵亘着一个农民家族的兴衰记忆。我想这记忆不光属于我们家也应该属于所有农民的。

我的父亲却对家族的历史缄口不提。他因为穷沾了光，解放后被化为贫雇农。因为苦大仇深，因为继承了祖上忠厚耿直的品性，工作积极肯干，他是解放后最先入党的。当了差不多半辈子的生产队长。他的认真和大公无私，曾年年为县里乡里的模范。曾经被大报小报的宣传表扬。他的报告曾经作到了省里。父亲以另一种形象为家族带来了荣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还有为家族带来荣耀的是一个我们从未谋过面的堂伯，他是老红军，经过了万里长征，参加过无数的战役。70年代去世前一直在河北一个结核病院任院长的。这是我知道的关于红军大伯的最多的事了。他的后人依旧留在河北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与我们没有了任何联系。

我的叔叔也是可以记在族谱光荣册上的人，他是军人，五几年官兵大转业时，他随着王震的部队到了北大荒，在那里为祖国的大粮仓奉献了他的一生……

家族中还有一个值得记述的是父亲的伯父，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一生虔心信奉道教。解放前曾在某个道观修行。我并没有见过这位道士爷爷。据我母亲说，老人万事不急，世间没有令他烦恼的事情。每天乐呵呵的，吃穿不挑，冷暖不嫌，一切讲求随其自然，循道而行。那是一个真正达观的人。直到今天我走进易学领域，才想起那位也视太极为至尊的祖父。古人喜欢将所有的诗文看成是“缘事而发”的表现，也就是说所有诗文之成都有着美丽的因缘故事和传说。那么，我们今生的所有作为有没有祖先曾经置给我们传承的梦想呢？就像我今天的走进易学。就像父亲对土地的热爱。就像大哥对乡村的眷恋……

父亲一辈子都是土地的守护者。他当队长的时候，村里的土地就像他自己家的一样，边边沿沿满种，舍不得留下半点荒芜。那时村里的土地由队长说了算，谁家建房垒屋得由队长批房基地。而父亲却号召村民向山脚地边盖房，好地坚决不予批准。因此，父亲带头将我家的房子盖在了山脚下。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后来父亲老了，政策也变了，他失去了守护土地的权利。曾经听一位和父亲一起放牛的老伯说，老队长常常坐在山间望着山下他曾经护卫过的土地，望着那块土地上矗起的排排新房子，自言自语地叹息：“真是白瞎了砬子底下这些好地啊！”现在，王氏家族的后代除了二哥在固守田园，基本上都离开了土地。从少年就离家在外的大哥却始终与乡村有着解不开的情结，他鼓励弟弟多种地，种好地，他喜欢过农家车马成群、宽宅大院的日子。他说他永远是农民的后代，农家的日子他没过够。我想，祖先在那一片土地那一座山上留下的梦一定深植于他的血脉里……

2008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