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枪

上世纪60年代，父亲有过一杆老枪，北方人俗称洋炮或土铳。枪由枪管、枪托、扳机组成。简单而高大，粗狂而威猛，枪很长，有一米七十多，配有一条不短的皮质背带。

父亲狩猎回来就将枪挂在家中北炕炕头边的隔墙上，墙上钉一铁厥，枪背带的中间部分往铁厥上一挂，这时，用报纸和旧书页糊出的墙面就有些生动了。枪斜斜的倒仰着，仿佛进入劳累后的呼呼大睡，枪带和枪构呈不规则的三角，如一把倒挂的弓箭，似拉欲放的在墙上凝固着。少年时的我常倚在炕沿边，怀着敬畏和好奇长时间地关注那幅画，联想着枪的巨大威力。

父亲当然是一家之主，北炕的炕头归他睡，炕上还有母亲和更小的妹妹。父亲睡在枪下方，枪用的火药、铁砂、击发用的引炮都放在炕头的脚底。炕头和枪联系到一起，那块地就如皇帝的龙榻、龙椅一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父有最严厉的命令；家里的人谁都不许摸枪和触动火药、引炮等有关物品。母亲，姐妹们都执行的很好，我却不然，那时十二三岁，常站在炕沿边，伸着脖子看一阵挂在墙上的枪，也看放在炕头脚底下装火药的铁盒，装铁砂的小口袋，装引炮的小茶叶桶。看得心痒、手痒、眼婪。这家伙哪来的那么大的威力；轰的一声，好几只麻雀掉了下来；轰的一声，狂奔的野兔先蹦起老高，然后掉在地上挣扎几下不动了；轰的一声，刚飞起的野鸡会一头扎进雪地里。我手中的弹弓和石子，好几天也打不下一只麻雀，做梦也没梦到过打野鸡或野兔。父亲只要一拿枪，不论是去试枪还是去打野味，只要父亲允许我就紧紧跟着，捡拾猎物是我的事。每一次收获，我都会望着父亲低头装枪弹的身姿，不知是父亲伟大还是枪伟大，是父亲因为枪而伟大，还是枪因为父亲而伟大！

终于有一天，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和对枪无比崇拜，趁父亲出差，屋内无人，跨腿上炕头摘下了那杆枪，站在炕上就把摸起来。枪比我还高一大截，学父亲举枪瞄准的样子，比划好一阵也没能举起端平，无奈，只好右手握着枪托放在腰际，食指扣着扳机，左手握着枪管，枪口斜着向上，目视前方，又觉得不对，于是歪着脖子抬头看向枪口的方向，总算是摆了一个近乎于瞄准开枪的姿势。右手扣扳机没动静，于是想掰开枪栓（竖拇指状的枪栓），一只手掰不开，只好坐下来把枪放到腿上，双手一块用力，听嘎哒一声扳开了。端举不动就把枪担在炕沿上，趴在炕上向地下瞄准，然后扣扳机，也只听到哒的一声。这时母亲进屋了，母亲很严厉地吓唬了我一顿，母亲慈祥很少动手打我。我的好奇心得到了部分满足，着实高兴了好几天。过了几天，父亲出差回来，我挨了一顿打；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被父亲从被窝里拉出，后背、屁股上不停地挨巴掌，然后是训斥，弄明白是因为动枪挨打，我无怨且认错，只是心里埋怨母亲，不该把此事告述父亲。如今一切释然，没有这顿打，会不会学着父亲往枪管里加点火药，然后塞入一棉球或一纸团用一根铁条通下去，然后再放入铁砂，最后再塞入一棉球或纸团，用铁条通下压紧，掰开枪栓，往铁厥上扣一引炮，一扣扳机就会轰的一声，枪口喷出一团蓝烟射出一团铁砂。后果不堪设想，母告的有理，父打的及时。

那时的家住在丘陵地带，沟沟坎坎，荒草灌木，常有野鸡、野兔、鹌鹑出没。往远走进入小兴安岭余脉，偶然也能碰到狐狸、狍子等猎物。父亲有时带我去打猎。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会把枪、弹、火药检查好，母亲会炸几张油饼包好放到出行的背包里。我会兴奋的很晚才入睡，我不光是想看着父亲打猎物放枪过瘾，也不全是为了收获猎物而高兴，我还盯着父亲背包里的油炸饼。打猎大多是在冬季，还要选下过雪的天，带米饭馒头是不行的，会冻得成冰疙瘩，只有油饼拿出来用火一烤又香又有高热量。那时候我家的生活条件能带油饼是奢侈了，不是年节母亲是舍不得做的，所以为了油饼，也要跟着父亲穿林海跨雪原。

老枪也陪伴着父亲度过了“文革”时期。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父亲很是忙活，起早贪晚往单位跑，听父亲跟妈妈唠嗑，有写大字报，成立什么“八三一”派等。后来，父亲就不去单位了，在家鼓捣菜地或背着枪满山遍野地晃荡，有了收获全家高高兴兴地开荤。那几年该是父亲参加工作后最为悠闲的岁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待我长大了一些，趁父亲不在家，也确实偷拿过几回他的老枪，带着一群小伙伴，装很少的火药、钢珠，去打麻雀。除了过枪瘾，我还想借父亲的老枪在小伙伴面前伟大一回。那时，父亲仍然不允许我动他的老枪，因为确实发生过猎人因装火药量过大，外加枪管老化，导致炸管危及生命的事故发生。

多年后，有了动物保护法，听母亲说；老枪早放的生锈了，在下屋与锹阿鎬啊作伴去了，后来被人偷走了，父亲发现后报派出所，偷枪的人和老枪都被公安收走了。父已故，枪已没，那份严厉蕴含的爱却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那老枪却在记忆里留存着!

2011年4月24日草于QQ空间，2013年3月28日整理，发于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