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不堪承受之重

母爱也有时代的烙印，但烙印再深，总盖不住母爱的崇高和伟大。

--- 题记

清明节，我站住母亲的墓前，久久地瞻仰母亲的遗像。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偎依在母亲的怀里，搂着母亲的脖子耍娇。

母亲离开我三十多年了。母亲的爱，点点滴滴，挥之不去，时时铭刻在心头。每当回忆母亲对我的爱，我总有不堪承受之重。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我国几千年的传统思想。我家几代单传。我的上面有两个姐姐，家里渴望有一个儿子。可是二姐四岁了，母亲还没有生子的迹象。祖父张罗着要给父亲娶小。母亲的闷郁可想而知。到第四年末，母亲怀孕了，娶小的事暂告段落。随着哇的一声，我降生了，喜讯传来，是一个大胖儿子，母亲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生我的时候，恰好父亲不在家，等他回来，母亲故意侧向里床，不理睬父亲，以示骄傲。父亲知道生了儿子，笑嘻嘻地掀起被子的一角，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家里给我取了一个小名，叫阿宝。我成了家里最受保护的“大熊猫”。

就说吃奶吧，一般婴儿，到了周岁就要断奶。妈妈要断，见我一哭，心就软了，一直断不了，直到我四周岁，蹦蹦跳跳的，还站着吃妈妈的奶。小朋友都笑我，向我刮脸，实在害羞了，才依依不舍地断了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家里，我总是一贯正确。与姐姐产生矛盾，母亲总是偏向我：“他是弟弟，你们不能让着点他？”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赖着不去，感到读书没有劲，还是玩快活。父母就让二姐陪我去读。二姐读书很用功，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我却只顾贪玩，读了一年，大字不识几个。母亲问我，你识了多少字？我不加考虑地回答说：“我不识字，老师和姐姐都替我记住了！”母亲哭笑不得。不过，她一点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相反，又是姐姐不对，说她只顾自己读书，一点不关心弟弟。有一次，我发现老师老是对着我看，然后发出感慨：“你脸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读书读不进去，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这句话，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震得我满脸羞红，几十年后，我还牢牢记住。从此开始，我正儿八经地读书了，成绩飞快地赶了上来。小学毕业后，我考进了市里的一所中学，二姐不再陪读，就失学了。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理想的工作。看到两个姐姐因为没有读书的机会，一直在家乡务农，生活比较艰苦，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痛。我想，父母为什么不把对我的爱，分一部分给两个姐姐，像我一样，去读书，去奋斗，去创造新的生活呢？

母亲的娇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滋生了我行我所的性格。与小朋友一起玩，只考虑自己的兴趣，谁如果“欺负”我，我就找靠山，在母亲面前哭诉。母亲一听到我的哭诉，就不问我有没有错，一味地帮我说话：“他还小，你们不能让着他一点吗？”其实，那些小伙伴也是孩子啊！

一天傍晚，我心血来潮，想在小朋友身上找一点乐趣，就在自家场地上挖了一个坑，浇上一坑的水，然后在坑上盖一块纸板，让小朋友不注意踩到坑里，以博得一笑。两个姐姐知道了，把我骂了一通，并把坑填了。我争不过姐姐，又奔到母亲那里哭诉。这次母亲倒没有偏向我，但也没有严厉批评，相反，对两个姐姐还有一点责怪：“你们不能好好对他说吗？他还小！”

“他还小”，这是母亲百般呵护我的理由，也是唯一的、为我开拓罪责的理由。

我长大了，结婚了，母亲爱屋及乌，也很爱我的妻子。她起早摸黑，任劳任怨。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留给我们；吃苦的事，总是抢在前面。不过在儿子和儿媳的天平上，她本能地倾向于我。媳妇干活，她一般都不插手，我一干活，她总要帮忙。星期天休息，我忙着做蜂窝煤饼。这是体力活，往往要忙半天。见我累得满头是汗，她心疼了，让我歇着，由她来干。“你工作怎么忙，礼拜天也捞不到休息，还是让我干吧。”母亲年纪大了，我不愿让她干这种活，但母亲非干不可，推也推不开。

有几天，妻子胃口不好，我包揽了一些家务，还专门煮了两个糖水鸡蛋，端给妻子吃。母亲见了，好像不太高兴，嘴里咕哝起来：“怎么男人服侍起女人来了。”后来传到妻子耳朵里，妻的心里老大不快。我安慰妻子，妈是老思想，不要太计较了。

母亲总是按着她的观念和天平，来表达她对后辈的爱。如果说母亲只爱儿子，不爱女儿和媳妇，那就错怪她了。她对所有的子女，都是爱得很深很深。当她看到我的生活水平远远高于两个姐姐，心态就不平衡了。她时时提醒我，姐姐现在生活没有你好，你得照顾她们一点。有一次，我看到母亲坐在床口，独自流泪。我悄悄问，是不是儿子媳妇做得不好，让你伤心了。她摇摇头，说：“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姐姐，要是当初也供她们读书，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姐姐读书比你聪明。怪来怪去，都怪我！”这个心结一直困惑着她。以后，母亲爱的天平明显倾向于两个姐姐。对姐姐的牵念，成了她后半辈最大的心结。其实，女孩不读书，在当时是普遍现象，也怨不得母亲。

1979年夏天，我出差在外。临走前，我对母亲说，我这次去的地方是风景区，那里有很多土特产，我给你带一点回来。母亲说，我不要，还是给你两个姐姐买一点东西。我说好的。我走后第三天，母亲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是一辆大客车翻车事故，死伤了十多个人。这辆大客车的行驶路线与我出差的路线一致。母亲急了，慌忙地告诉我妻子。妻子告诉她，我要到明天才回来，没有事的。但母亲还是不放心，说要是我提前回来呢？到了半夜，母亲又来敲妻子的房门，说好像下面有人敲门，会不会阿宝回来了。妻子告诉她，没有人敲门，他有钥匙，可以自己进来的。母亲把手放在耳背上，静静地听着，好长时间，都没有听到敲门声，就颤颤地回房睡了。

刚睡不久，母亲在蒙蒙中似乎又听到敲门声，她一骨碌爬起来，慌忙中找不到鞋子，好容易找到，就使劲地拔鞋跟。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弯着腰，本来就硬化的脑动脉一下破裂，就此倒地不起，离开了她一辈子牵肠挂肚的子女。

当我拎着一大包土特产，兴冲冲回到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母亲躺在木板门上，屋子里一片哭声。妈再也吃不到我的土特产了。我跪在地上，轻轻地抚摸妈妈的脸颊，失声痛哭。母亲是带着焦虑离开我们的，她两眼紧闭，脸上还带着焦虑的神色。

母亲是旧时代过来的人，她对子女的爱，难免带有时代的烙印。如果说她的爱有不够完美的地方，就让那个时代去承担责任吧。

我在母亲的墓前，摆放了一些土特产，都是她曾经喜欢却来不及吃的东西。

妈妈，你还能吃到吗？希望你吃得开心，下次我还多带一些来。今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在墓碑上，照在你的遗像上。但愿你在天堂活得温暖，活得快乐。现在我和两个姐姐都生活得很好，我有车有房，生活无忧。你再也不要牵挂了，好吗？

妈妈，来世我还做你的儿子，那时，我一定不让你操心和挂心。我要让你活得放心，活得幸福。

妈妈，我们现在不能照顾你了，你照顾好自己吧。我不忍再让妈妈看到我眼泪，沉沉地回到家里，泣泪写下此文，以示对妈妈的纪念。

2013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