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及其他

关于山。

春天，我怀着热烈的渴望，就是想重回那些山走走——

那是山吗? 净是岩石。构成山的是岩石。我想独自、静静地，在这些山道上深呼吸几口。

有一些真实的经历，真实的话，始终没有说。远方骑在山峦间略透些淡薄的浅蓝，那儿的山风多么好呼吸。山路上，究竟有我的什么呢?

我厌腻过那些赞美青春的辞句，也厌腻流行过一阵的伤怀、痛悔，那怕是别人的，不全是我的。

……真实的我，还在午夜的山路上走。饿了到地里拔食冬天的冻葱。天好黑呀，后来出了月亮。我不怕狼。腰里有一条长蛇一样钢制的七节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是在山路上送她走的。剩我一个人，孤零零。

我们一块儿在地里种过绿叶红实的萝卜。风卷残云般收割过秋禾。一块漫游在山冈，松林，霜露，采蘑菇，摘食初冬的野玫瑰果，那果实和枝干瑟瑟抖动壕边。

一个人在山间静静地走。多少年就这么静静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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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知青老歌”——

歌声是干什么的?开始召唤心灵！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些歌呢?夕阳西下，我倚在牛车边沿，看西边云霞，心中也火焰般升腾飘舞。

以后度过那么多年月。当我为这些歌沉醉，为搜集它们奔走，而闻到难闻的油墨气味，而曾遭到别人不解的轻蔑……我开始思索。

在五月樱桃花开的时候我学会了这些歌。

没有歌词，曲谱作者，没有歌本、来历，但它们却不翼而飞，这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歌!

后来我请一位城里专业作曲的人为这些歌谱曲，他打开钢琴盖试着弹了弹，说：“一股民歌味”。

我不能欺骗自己。不能欺骗自己的真实岁月。我是从歌声里走来的，我的整个生命在歌声里烧红，又在歌声里冷却。

以后不需要这些歌了吧？……

如果有人问我：“这些歌唱完了吗?”我会陷入最深刻的沉默。但我确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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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创作谷”。

——我写这些，只是回到记忆的山谷里搬石头。那石头是天长地久的记忆，在那儿经过爆晒和风雨严寒，终于凝成的——像海水的盐粒。沿途充满了标记，有的是欢笑，有的是无聊时随手扯断的草茎，有的是能震坏胸膛的愤怒，有的是我的悒郁……还有我伙伴们的，我的尊敬的长辈们的，陌生的亲切的同时代人的，如今已死去的人们的，还有曾激动过我的少女们的……

我沿着路标走去，却无力启动这些我万分熟悉的石块，因为这些石块充满了奥秘，如果我不是真爱它们，对它们忠诚和抱有陈旧性感情，如果，哪怕是我缺少一点点对新生活的勇气和信念——它们都会在我手中重如火星上的千钧巨石，哪怕想启动一寸也万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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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日的钢笔、书籍。

我的笔躺在那儿足足沉睡了半年。我想，看来它一定累了，就让它睡吧，我打扰它，它会 生气的。我珍重它，因为它每在沉睡时对我更诚实。——这支笔会睡觉。而惟有会睡觉的笔才有“灵性”。

这些书要送图书馆。忽然有些恋恋不舍。以将长别一个短暂而深刻朋友的目光，想用手再抚摸一遍。书啊，你们去旅行吧，终生去旅行!但我没有时间了。也许这每一本书我一生中只能稍为仔细地凝睇一次。我忽然发现，它们竟都是一个一个的人啊，前边还有那么多人在等待我。书如鲜活的朋友，是喜欢远足的。我没有藏书癖，干嘛把这些可爱的人锁进大书橱呢?我悟觉书乃流水，愿它们以惊人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