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纯在情梦里燃烧
松竹梅兰,各有风格;花鸟鱼虫,各备情趣。“晋陶渊明独爱菊”,周敦颐“独爱莲”,我独爱油茶。
不敢说“鲜有闻”,更不敢以陶、周自比,正如“牡丹之爱宜乎众”,却寡有人能以之自比那样,我之所以爱油茶,完全的因为它与童年时期的我太亲近,太熟悉。
小时候,我住在表姐她们村,一个不知多少辈人聚族而居的村子,脚下是山,前后左右都是山,山上长着油茶,俗名茶树,田垄边,土坎上,村落旁,无处不生,无处不长。
——最多的树,当然是油茶。
——最美的花,要数油茶花。
它一年开花两度。雪白雪白的花冠,不显其夺目清高;澄黄澄黄的花蕊,不显其富丽华贵;花里飘出缕缕甜香,清纯而不浅薄,迷人而不矫饰。每到开花季节,则一坡坡见花色,如素雪缀绿枝;一坡坡飘蜜香,似仙酿出玉瓶;更兼一坡坡蜂鸣蝶舞,直教人流连忘返,恍如置身梦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就在这样的季节,一个打露水的清晨,表姐在油茶树下掐了两根中空的草茎,教我伸入花冠,吸到了清甜清甜,清香清香的茶露蜜。
记得,表姐问我:“这味儿象什么?”我说象吃奶。这使得表姐笑弯了腰,连说我呆。其实,母亲说我生下来就吃的面糊糊,哪知道吃奶的味儿?牛奶白糖水,怎么也没有露蜜的“清”字。也许是看见那些小弟弟吃奶的贪婪吧?
“三月三,要吃茶泡上茶山哎!”
记忆中最美的山歌,山里的孩子最爱唱;记忆中最妙的山果,山里的孩子最爱吃。
进山了!背插镰刀,赶着黄牛,管你落雨还是天晴。不论是落雨天,还是太阳天,鲜嫩的茶叶和裸皮的茶泡都闪着白晃晃的光,真不好辨认!表哥表弟们便一本正经地教我:“看到了,就千万别闪眼。大人说,茶泡象娃娃客,太调皮,会与你藏猫猫的!”结果,我还是因闪眼,而失去了很多。
“三月三,要吃茶泡上茶山吔!”
裸皮的茶泡,涩涩的果,淡淡的味。如果去早了,茶泡没裸皮,就太苦,太涩。然而,我们一定要尝一尝,且舍不得吐掉——回甜回甜的,山里上好的菜,外公舅爷们曾经当饭吃的。
“三月三,要吃茶泡上茶山吔!”
仙乐般美妙的歌声,连同树上那神秘闪烁的白光,编织了我童年朦胧的希望。
花最美,露蜜最香甜;山歌最美,茶泡最可口。论人,要数茶乡的表姐们,她们最美,最可亲。
看,太阳光有多好,山溪水有多清!表姐表嫂们来了,要用茶籽洗头,茶饼洗衣。
她们赤着脚,扭动着轻盈而丰美的胴体,有说有笑。那黑亮的披发,也不禁随着清甜的笑音翩翩起舞。我敢说,谁看到了,都不会不联想到传说中的七仙女呢。
也是我太小,口没遮拦,竟然对表姐说:“表姐,你们真好看!”
表嫂们似乎很生气:“去去去!豆子鬼,知道什么!”
“娃娃家,可不兴乱说喔!”
我当时感到很委屈,也很不服气:“人家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吗?”表姐们似乎很高兴,“我们呀,吃的茶泡茶油,用的茶籽茶饼,还喝的茶露蜜——油茶树养大的!咋不好看?”
一阵清甜的笑,在山溪里荡漾,在茶林里回旋。就连那些不苟言笑的表嫂们,也合不拢庄重的嘴唇了。
是的,她们,油茶树养大的,难道仅仅是她们?
油茶,不要你照料它,只要你爱惜它,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茶籽熟了,就有了漫山遍野的希望。
你看,男人挑箩筐,女人背背篓,小娃娃提着小篾兜————男的不洗脸,女的不擦粉————
你听,油坊的水车咿呀咿呀转起来,石碾咕隆咕隆滚起来,榨油人发出骤聚丹田、浑厚古朴的低吼,催动悬挂在屋梁上的老油锤,“嗬啊——哈、咔嘣!嗬啊——咔嘣!”在声与力的和谐中,散发出金石的亢奋和木质的沉闷。
——有油了!有油了!
——有油了,破一次例,不用棉布沾油滑锅;破一次例,疼疼孩子,家家推石磨,烧滚油,炸油香;破一次例,卖茶油,添置一件新衣裳————
这,就是我的回忆?
我流了泪。面对这圣洁的树,不知是骄傲,是悲壮,还是酸楚,久久地只是沉默。
记得,“黄金时代”即将结束,我踏着被山势扭曲了的小路,高高兴兴地回到县城来。当我爬上寨子对面的大山,再回头看一眼的时候,我哭了,哭的很伤心。从此,我仿佛失落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我多想找回啊!又上了山,在茶林里转呀转,一样的山,一样的树,一样的花与果,牵引了我无数童年的回忆。然而,失去的,却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啊,我的爱!想不到,我的情,我的梦,就是你清纯甜美的迷乱,也是一种燃烧,竟然演绎了无以逆转的命运情梦缘。
我不禁自问:难道,我的油茶之爱,竟然仅仅依靠童年的回忆来维持?难道,我的油茶之爱,还将继续依靠童年的回忆来维持?继而一想,过去的,已永远过去,现在也终将过去。那么,我的情,我的梦,就在这尘烟飘渺的缘分回忆中,永远的燃烧。也许,要等到地老天荒,我才能够解放。
——我,不愿解放。
终于,一个机会,我又回到了茶乡——那就是大兴,一个本县很寒冷的地方。记得,是去搞社教,搞的全是拦截烤烟、两段育秧拉绳栽、计生、纠纷调解等工作,风里雨里,总是懵懵懂懂,迷惘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那一个严寒的冬天,满目萧然之中,我忽然看见,油茶林里,竟然开了几朵洁白的茶花。这使我心灵震撼,赫然无言。
当人们问起我挂职的收获和感想,我觉得毫无收获,于是告诉他:油茶,在冬天里开花。
——我,绝对不想隐瞒什么。
于是,我任情至性,剖开郁闷的胸膛,痛剜一颗血红燃烧的心,双手高高举起,奉向恩深情浓的神天。
当心星热尽灰冷,光芒早已自由地飞向浩瀚的神曜情天,难以让凡人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