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殒落异乡的年轻人
周末与弟弟闲聊,说起家乡的人与事,他说正月十九收到寨子上正权老表儿子过世的信息,虽然平时与之少有往来,但觉得他俩口子为人不错,就托人送了点礼,表示一下心意。
我有些诧异,正权老表的儿子不是很年轻么?他有两个儿子,是哪一个儿子死了?是生病,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弟弟说,他也不清楚情况,好像是在浙江那边工作的那个儿子,说着还翻出手机上同乡群里信息给我看:“我儿甘天祥因病不幸去世,享年三十二岁,订于正月二十在太坪村马鞍山……”
原来去世的是天祥表侄。怎么可能呢?这个年轻人去年九月份的时候还在微信上发信息给我,托我帮他问工作上的事,我与他聊过几次;想不到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去世了!霎时间,我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与天祥的父亲正权是一个寨子上的,我六组,他八组,小学时曾在一个学校读书,好像他低我两个年级。正权的父亲是民办教师,后来转了公办教师,在当地算是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印象中,正权表弟长得清秀,为人实诚,属于本份过日的那种。虽然他的父亲是教师,可他的学习成绩在学校并不拔尖,好像中等偏上吧;他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不到二十就结了婚,以他的家庭条件,我以为至少该念到高中毕业的——那时读书出来的途径,要么是初中毕业考中专、师范,要么是高中毕业考中专、大学,毕业包分配工作——只是,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升学率极低,能考上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只有学习成绩特别拔尖的才有机会。
那时的我,性格木讷,除了读书,帮父母做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外,平时不喜欢走村窜寨,与寨子上的同学少有交游;特别是上大学留在贵阳工作后,回乡少,与寨子上曾经的同学或校友更是鲜有往来。印象中,与正权表弟,应该是三十多年未曾谋面了吧。
记得二零一九年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打电话给我,称我为表叔,说他是甘正权的儿子,名叫甘天祥。他说大学毕业,在四处求职,托我有机会帮忙引荐一下。他加我微信,在后来的聊天中才知道他是在东北那边读的一所师范院校,学的地理专业;由于专业所限,回乡报考公务员,很多岗位不符合报考条件,只有先在私人培训机构混碗饭吃,准备考一下编制内的学校教师试试。他托我在贵阳帮他找工作,我请朋友打听还没有结果,他又给我说想到外地去发展。其间,在石阡有个国企文员的岗位机会,我推荐了他,他考虑了几天,说还是决定到外边去闯闯。后来,他发信息给我,说已找到工作,是在浙江杭州的一所高中教地理,月薪8000块,还包吃住,感觉还满意,想安心地工作。我向他表示祝贺,叫他好好干,有机会欢迎他到贵阳来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前年我回乡,母亲正好在正权表弟县城里购的商品房家中做客,我去接母亲,因不熟悉路,在楼下的广场等;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小伙子来接我,打量我半天,歪着头问我是不是××表叔?我说了一声是,他就嬉笑着说他是某某,来接我的。看他身体羸弱,走路有些歪斜,说话比较凌乱的样子,我有些纳闷。到他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在,母亲给我说,她是正权的媳妇邀她来玩的,正权去广东那边打工了,正权的媳妇呢,在街上做点小生意,她就坐家里看电视。
母亲给我介绍,正权表弟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女儿远嫁外地,刚才接我的那个是小儿子,小时候生病,打针影响到脑子,虽已二十多岁了,智力却只及十岁娃娃的水平。前些年,正权老表夫妇都在广东打工,包点小工程做,后来为了照看弱智的儿子,媳妇就回来在街上做点小生意。一家人生活还算过得去,大儿子有了工作,目前最担心的就是小儿子,夫妇俩怕自己老了后,无人照看。
去年八月,天祥发信息给我,说如果在石阡有什么工作机会,希望我给他推荐一下。他说他随着年龄增长,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以前曾经以为可以仗剑走天涯,现在才发现身后有很多责任:父母年龄越来越大,他母亲身体不好,还有家中有一个特殊的“儿童弟弟”,早晚得回家尽责任,所以,如果有合适的岗位,希望我帮他留意一下。九月,又发信息问我有什么消息没有。
我离开故乡近三十年,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于那块土地已然陌生;可能他以为我在省城工作,地方上会有些关系,故请托于我。只是,我一介平民,哪有那些门道!向朋友打听,公办学校是凡进必考,万里挑一,竞争惨烈;民办学校呢,地方小,县城只有一所民办高中,别人已经聘有老师,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进去也难。我把情况给他作了反馈,说也在托朋友留意,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告之于他的。没想到,才隔几个月,竟然获悉他已经去世的噩耗……
我与天祥表侄素昧平生,虽然通过一两次电话,微信里也聊过几次,但从未见过面。他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他的性格为人如何我也不清楚,只是,从与他有限的几次通话与聊天中,感知他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说话谦和,很有礼貌,逢年过节的时候还给我发短信问候,给我印象很好,让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父亲当年秀气的模样。
他那么年轻,怎么会突发疾病死亡?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夜里无事,我打电话给老家的一个表弟,与之闲聊,说起天祥的事,他打开了话匣子。表弟告诉我,天祥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那些年,他爸妈长期在外打工,没有精力管他,就把他丢给爷爷奶奶带。大学毕业,在当地找不到工作,只有临时找点事做,最后总算在浙江找了个教书的职业;已经分手的女朋友也跟了去那边,也在一所学校找到教书的事做,两个想在那边安家,可凭自身之力买房谈何容易?且他的父母还是希望他能回来工作。可能在那边生活压力太大,后来得了抑郁症,教书进行不下去了,只有辞了职;听说他平时喜欢喝酒,租住的房子里经常备的就是酒与矿泉水。去年在老家,别人曾看到他一口就干了一瓶白酒。原本他已回老家,到腊月二十六,马上要过年了,他却要出门,要去浙江,结果,正月里死在出租屋里,等到被人发现时,尸体都不成形了,也不知道死了多久......
听了表弟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被一种深深的哀伤填满了!可怜的年轻人,小时候,在人生重要成长阶段,没有父母陪伴——他虽有爷爷奶奶照料,可那隔着一代人——在成长中遇到的困难、挫折、困惑,他向谁诉说?孤独、寂寞也许就是他的朋友。长大了,想仗剑行天涯,转身才发现背负着一身的责任与牵绊,哪里有什么自由!
他乡容纳不下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这是他一个人的命运吗?不,这是无数乡村青年的命运!在宁静的乡村,不知有多少留守儿童在黑夜里呼唤爸爸妈妈归来;而在城市,又有多少抛妻别子,为了生活不得不出来打拼的男人想念家中的孩子?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一直是社会关心的话题,可怎么来解决似乎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别以为孩子小,什么也不懂,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行了,情感上的需求,对亲情的依赖,是谁也脱离不了的。陪伴是最好的教育,可有多少农村孩子恰恰缺了这么宝贵的一课!
天祥表侄得了抑郁症,这是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埋下的隐患吗?他喜欢喝酒,是想用酒麻醉自己,逃避这个世界吗?斯人已逝,已无从知晓答案。他寂寞地生,寂寞地死,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三十二岁,真让人扼腕叹息!
未曾谋面的我能说什么?说得了什么?安息吧,可怜的孩子,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