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很多缸米
今天是2022年的2月1日,是农历的大年初一。阴,有时小雨。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不便走亲访友,就缩在临安的被窝里。上午微信拜年,接电话,倒也充实。吃了午饭又上床,想睡一会,但躺了很久没睡着,就又拿起手机来了。到了3点多,已经头昏脑涨了,就放下了手机。回忆刚刚在头条上看到的一篇小文章,以及文后大量的读者留言。作者出生于1953年,文章说他小时候的日子如何艰难,感恩改革开放,现在过上了好日子。
每当看到这样的文字,我自然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我就特别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1970年,或1971年,或1972年,我已经不能肯定是哪一年。好像是初夏。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客人,是一个老太太,大概60多了,穿得干干净净,从当时的情况看,算是比较体面的了。我从未见过这个老太太。她走后,我才知道是我父亲外婆家那边的人。我父亲教我怎么称呼她的,今天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大概应该和父亲同辈,可能是父亲某个表兄的妻子,也有可能是父亲的一个表姐。
初夏时节,粮食是非常紧张的。但我父母向来待客热情,况且这个客人难得过来,就煮了白米饭招待她(别说菜了,白米饭已经非常奢侈了)。老太太很是健谈。她说,他们家条件很好。他们家有很多缸米。有一缸是专门给客人吃的。她还非常真诚地邀请我们去他们家玩,还说,他们那里鹅多,叫我们过去抓几只小鹅过来养。
在我记事之前,这边和外太公家那边的亲戚就已经没有走动了,我从没有去过,那边的亲戚我一个都不认识。外太公家在会稽山深处,一个叫做石峡口的村子,姓金。我国著名的小麦之父、南京林业大学首任校长、南京农业大学首任校长(难道那时南京林学院和南京农学院是一家子?不然一个人怎么会是两所同时期学校的首任校长呢?反正现在两所学校都是这么说的)、曾任中国农科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院士、活了102岁的金善宝先生就是这个村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中国林科院副院长的吴中伦先生的老家就在离石峡村不到10里路的东畈村。离得这么近的两个村子,各出一个院士,一个曾任中国农科院的副院长,一个曾任中国林科院的副院长,也真是有意思(只要有炫耀家乡名人的机会,我是不会吝啬笔墨的)。
回来说我的外太公家。听父亲说,外太公家曾经很有钱。两个小故事足能说明这点。故事一,一次他们家搬新房,两个舅公抬了一个轿子,村民问,抬的什么?回答说:我妈。然后,两个舅公又抬了第二趟,村民又问,抬的什么,回答说:我妈。不知道抬了几趟,问了几次答了几次。反正村民笑了,说:你们有这么多妈?其实他们抬的是银元。说明他们真的有钱,也真的有点憨厚。故事二,一次舅公们要去湖区购置良田。舅公们背了银元去了,本来这事已经通过中间人商量好了的,但当卖主看到舅公他们后,竟然改变了主意,不卖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穿得太寒酸了!而这个卖主则绫罗绸缎,卖主和买主形成了非常明显的对照。卖主心想,如此看来,他们真该买田置地,而我真是败家,心里被敲打了一下,于是突然改变主意,不卖了。舅公们给人家上了艰苦奋斗一课,只能背着银元回来了。还有一件小事能补充说明他们非常的节俭。我老家以前过年时有一道菜,叫冻猪肉,将猪肉、油泡烧在一起,有很多的汤,一般会烧得比较多,烧好了盛在一个大盆里,冷了结成冻,招待客人时挖一碗,不加热,直接吃。真是聪明,因为这样看起来增加了固体的东西。舅公家烧冻猪肉从来不放酱油,不是不喜欢酱油,而是酱油比盐贵,为了省钱!冻猪肉不放酱油,不但味道不好,观感也不好。有钱是真的有钱,抠门是真的抠门。而我的爷爷,则与他们正好相反,本来也有一些家产的,到后来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再说这个老太太客人。老太太走后,父亲和大伯聊天,父亲说,看来湖区田多,粮食情况真的比我们好多了。说明一下老太太当时的家在哪里。她的家在阮家埠,湖区,田多,没山,可以想象,是一个鱼米之乡。石峡口村是真正的山区,没什么田,所以舅公他们要去湖区买田。我们葛村在石峡口村西部,相距约7里路,我们那里已经是半山区,有山也有田。阮家埠在葛村的西北部,相距葛村约25里路。还有老太太的身份问题。她是金家的儿媳妇呢,还是女儿呢?如果是儿媳妇,那么他们应该是后来搬到阮家埠去的,如果是女儿,那就是嫁过去的。
由于老太太说得这么美好,而且那么真诚的邀请,我的大伯有点心动了,就提出来要带着我去阮家埠她家里玩,我自然也很想去,尤其很想抓几只小鹅来养养。父亲也同意了。
一天我和大伯就出发了。虽然是大伯和侄子,但大伯已经60好几了,我们两人走在一起,看着更像爷孙。25里路,走了很久很久,我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一路都是我从未到过的地方,新鲜。从半山区进入湖区,慢慢变得越来越开阔,到后来简直可以说一望无际了。记得天已经有点热了,田里已经插上了秧,有些已经绿油油的了。我记不清老太太具体是哪一年来我家的,但应该是初夏。
到了阮家埠,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他们家。吃午饭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年轻男人,看衣着和肤色好像还不是农民。有个印象他拿着钱从楼梯下来。他们对我们很客气。
午饭是米和着大量的草子干(紫云英干)一起煮的。那时南方冬天一般会将水田排干,在部分水田里种上麦子或油菜,不种麦子或油菜的则会种上紫云英。紫云英是豆科作物,有根瘤菌,能固氮,是一种很好的绿肥,所以在冬天一般会进行紫云英和麦子或油菜的轮作,排水不良的除外。紫云英不但是一种很好的绿肥,还是很好的饲料,所以在翻耕之前会收割部分比较嫩的紫云英分给社员作为猪饲料。吃不完的就储存在池子里,用脚踩实,以后慢慢喂猪,我小时候就经常干这个事,赤脚在池子里走来走去的踩。新鲜的紫云英还可作为蔬菜,味道还不错。当然在粮食不足的年代也作为粮食的补充。但紫云英吃多会胀气。牛也喜欢吃,如果放开让牛吃是有危险的,它会吃得把自己胀死。虽然紫云英味道不错,但在我老家,好像很少会将其晒干长期食用,至少我家没有。但在这个湖区,他们却吃紫云英干。紫云英干的味道不好,比新鲜的差远了。
我的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出一只只缸,每只缸都装满了白花花的米。饭后我们不再提小鹅的事,直接回来了。
回来后多少有点内疚,但心想,这也不能全怪我们,谁让老太太说得那么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