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存瑞死前说的话

2014-08-14

《董存瑞死前说的话》好句子大全

董存瑞死前说的话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说的话肯定比较简洁,内容也比较重要,因为没有功夫罗嗦,只要稍微耽误一点时间,可能就说不成了。所以,古今中外都十分重视名人临死时说的话,也有专门辑录名人死前名言的书籍。中国也不例外,作家们往往会把一个人临死时的表现作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塑造的重要手段。人们熟悉的一个经典人物,是《儒林外史》里的严监生,这位老兄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因为当时身边的油灯里放了两棵灯芯,这实在是太浪费了,叫人死不瞑目。革命作家们表现革命战士的死,也很下功夫,但写得多了,也就难免有些公式化的倾向。革命战士千辛万苦把情报送到了组织手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受了重伤,他咬着牙说的最后两句话,一是“交党费”,二是“有叛徒”。说罢,头一垂,咽了气。这场面,按说应该是十分悲壮的,但如果有十部电影中的革命者都是这个死法,观众就被逗乐了。因为模仿和重复都能产生很强的喜剧效果。这有点不敬,很对不住那些各具独特性格和语言的伟大烈士。更常见的,是细腻地推测英雄死前的心理活动。记得年轻时看过一本书,是写一位在火车冲过来的危急时刻把一匹战马从钢轨上拉开的士兵,用自己的生命避免了一场列车颠覆惨剧的发生的英雄事迹。在作家的笔下,这位英雄在冲上去的一刹那,想起了自己苦难的家史,头脑中又闪现出许多英雄的形象,好像有董存瑞,有黄继光,可能还有雷锋等不少英雄,总之人数不少,是一个大的英雄系列。在他冲上去之前,心理活动被许多排比句式铺陈开来,他平时崇拜的英雄一个一个地上常作家的苦心可以揣摩,他是想为这位英雄的壮举做足铺垫,交代清楚这英雄是有着十分厚实的革命人生观基础的,绝不是心血来潮,头脑一热。但他忘了这个场景过于局促,这位士兵如果按照作家的安排,一个一个地把这些英雄回忆一遍,这列火车恐怕早就翻到了路基下面,他救火车的壮举也就无从发生了。看来,既真实又艺术地表现英雄们的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董存瑞烈士牺牲前的七秒钟,是一个十分值得我们研究的个案。在中国,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不知道董存瑞的,不多。他在电影里高举炸药包,口中喊着“为了新中国,前进”壮烈牺牲的镜头,也很少有人不知道,这恐怕已经成为整个民族的记忆。董存瑞死前说话没说话,说了什么话,事关新闻报道的真实性,还能看出文艺创作中艺术加工的空间应该有多大,所以一时成为人们的热门话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种回顾,对记者和作家的日后工作大有益处。

董存瑞在牺牲前到底说了什么,在2005年的一段时间里成了媒体的热门话题。对英雄形象“恶搞”的不算,借董存瑞之口调侃某省人士的不算(这些都不难摒弃在真实历史之外),比较难对付的,大概是当年拍《董存瑞》的某位导演的言论。据那位导演讲,董存瑞的壮举整个都是后来推测的。战斗结束后,从爆炸的废墟里挖出了董存瑞媳妇给他绣的鞋垫,才知道这是董存瑞干的。参与拍电影的传记片的导演,对人物和故事的素材研究得是比较深入的,因此他的话有强烈的颠覆性。我们多年来听到的,是董存瑞战友郅顺义对当时的情况的介绍。严格说来,郅顺义的话没有旁证,算是孤证,对孤证是否采信,在法律上说,比较难办,但我们没有更确切的材料否认郅顺义的话,就像我们也没有根据驳斥导演的话一样,我们只能听着。

郅顺义说,隆化战斗,我是突击组长,董存瑞是爆破组长。(1948年)5月25日中午,我带着突击组给董存瑞开辟道路,一连炸掉了三个敌炮楼。在爆破第四个炮楼时,突然,桥形碉堡的疯狂火力阻止了我们前进。看到这个情况,我们找郭指导员和白副连长请战。连长不让我们去。董存瑞急了:“隆化没解放,我的爆破任务就没完成!”董存瑞的决心改变了连首长的想法,郭指导员握着董存瑞的手说:“好!再把这个爆破任务交给你,你一定要炸掉它,为部队扫清前进的障碍!”董存瑞扭过头,握着我的手说:“老郅,如果我完不成任务,你要替我炸掉它!”我说:“你放心,我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随后,董存瑞夹起炸药包就冲了出去。

董存瑞在距桥型碉堡十几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原来,他的左腿负了伤,鲜血染红了军裤。他全然不顾这些,径直跑到了桥形碉堡下。我离他只有四五十米远,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急得瞅瞅这,看看那。没有三角架了,炸药没地方放,他团团转,真是急人啊!

突然间,董存瑞猛地托着炸药包,就手拉下了导火索。我见到这个情景,惊呆了,就奔着董存瑞跑去,边跑边喊:“你放下,你放下……”董存瑞瞪着我喊:“卧倒!卧倒!快趴下……”接着,一声巨响,桥是炸断了,敌人的机枪也哑巴了,可我们的战友,却壮烈地与敌人同归于尽了,我的心像刀绞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打完仗部队就撤走了。董存瑞牺牲后,在爆破现场没留下任何遗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就是董存瑞牺牲前全部表现的最权威的描述。导演也好,郅顺义也好,他们介绍的情况,我都得听。出于感情的原因,我可能会向郅顺义这边倾斜。

董存瑞手托炸药包,炸毁敌人桥型暗堡的刹那,到底喊的啥,为什么一时竟成了人们关心的一个话题呢?除去恶搞造成的混乱之外,版本不同恐怕是引起人们的困惑的最主要原因。最开头的新闻报道中,根本没提董存瑞是不是说了什么,后来的电影和故事里,董-存-瑞-说话了,可是说的又不一样,电影《董存瑞》的镜头中董存瑞高呼的是:“为了新中国,前进!”小学课本以及《董存瑞的故事》等书籍里写的,又有了一点变化,这里董存瑞高喊的是:“为了新中国,冲啊!”那么董存瑞到底喊的是什么呢?

第一个报道有关董存瑞舍身炸碉堡消息的人名叫齐肃。齐肃这篇报道,刊登在1948年7月11日《群众日报》1版上,题为《共-产-党员奋不顾身董存瑞自牺牲使隆化战斗胜利完成》。文中写道:“……董存瑞为完成任务,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毫不踌躇地一手托着炸药箱,一手拉导火索,在强烈的轰声中敌碉毁灭,董同志也光荣牺牲了。”同日,程子华司令员在《群众日报》上发表了《董存瑞永垂不朽》一文。这篇文章中,也没有提董存瑞当时说了什么话。1952年“八一”电影制片厂为拍摄电影《董存瑞》,组织召开了董存瑞生前部队首长、战友座谈会,大家在座谈时也没有谈到英雄牺牲前说了什么,或者喊了什么。在讲到董存瑞手托炸药包时,会议记录是这样写的:“……这时他豪不犹豫地用左手托起炸药包,右手拉开导火索,把头扭向自己的同志,面色坚定而刚毅,接着一声巨响,碉堡被炸毁了,英勇的董存瑞与敌人的碉堡同归于荆”我们注意到,在离董存瑞牺牲最近的时间里的文章和座谈记录中,没有任何人提及董存瑞在拉响炸药包前说话的事,更不要说喊什么口号了。记者在这时候也没有任何拔高的虚构。我们无从得知,郅顺义是不是参加了这个座谈会,按理说,是应该参加的,因为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可如果当时他没有提供董-存-瑞-说话的证据,过了很久以后,才让董-存-瑞-说出一些话来,这也是个问题。

存瑞陵园管理处原主任吕小山曾访问过《真正的战士——董存瑞的故事》作者、电影《董存瑞》的编剧丁洪、赵寰、董晓华,从他的口中,我们终于看到了“为了新中国,前进”这个口号的出处。1977年1月8日赵寰说:“1948年正是解放战争处于大反-攻阶段,党中央发出‘五一’号召,提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为了新中国,冲啊!’这句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出来的。到这里,我们总算弄明白了,“为了新中国……”这句话是作家“创作出来的”。其实,在我们的记忆中,电影里的董存瑞喊的是“为了新中国,前进”而不是“为了新中国,冲氨。在有关董存瑞的故事中变成了“冲氨,可以认为是故事写作者的“艺术再加工”。他们一定是觉得一个不识字的年轻战士喊“前进”有点太文绉绉的了,远不如“冲氨来得更口语化、更生动、也更真实。“前进”的意义比较虚泛,如果想让董存瑞只是号召战友们冲锋,当然还是用“冲氨比较贴切,比较有针对性,也有现场感。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听到这几位作者自己解释一下,他们是如何从“前进”演化到“冲氨的。

由于有了老英雄郅顺义的回忆,我们只好倾向于肯定董存瑞在炸碉堡瞬间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卧倒!卧倒!快趴下!”了,因为郅顺义是当时唯一在近处观察的当事人。其他的,不管是“为了新中国,前进”,还是“为了新中国,冲氨,都是作家们事后的艺术加工。故事影片,哪怕是人物传记影片,都是需要艺术加工的,这跟纪录片不同。但如何加工,确实有高下之别。以今观之,加上“为了新中国,前进!”的创作动机可以理解,但不能说是一个高明的主意。观众一般会提出三点疑问,一是董存瑞作为一个不识字的年轻战士,喊出这七个字显得有点生硬。二是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董存瑞的思路一下子从炸药包上转移开来,提升起来,放眼到全国去了,向战友们乃至全国人民发出了“前进”的号召,在那样一个特殊的环境气氛中显得有些突兀,不太真实,同自己的身份也不大相符(董存瑞这位战士对自己身份的认定同后来作家们在他成为英雄以后的认定差距是很大的)。请原谅我唐突英雄,作一点想象。在当时,为了使董存瑞的牺牲显得更壮烈一些,如果有导演或者连长、营长建议他喊出这“为了新中国,前进”七个字来,他也未必就能同意,因为这并不符合他的身份和性格,还有当时的心态。三,他拉开导火索后,离爆炸最多只有七秒钟的间隙。这七秒钟,他首先要发现远在四五十米开外的郅顺义向他跑动的情况,听到郅顺义“快放下,快放下”的喊声,然后制止郅顺义向他靠拢,说出“卧倒,卧倒,快趴下”七个字(当时枪炮声震耳欲聋,他想听清四五十米外郅顺义的话,并且让郅顺义听见他的话,老实说,都不大容易,如果不说不可能的话)。这几个动作要完成,七秒钟并不富裕。而要喊完“为了新中国,前进”,再加上喊口号习惯上应有的较长拖腔,肯定也会把这七秒钟全都占用了,时间还不一定够用。总之,两个事情都办,在技术层面上恐怕忙不过来。如果拣重要的办,还是对郅顺义喊“卧倒,卧倒,快趴下”比较合适。

在近五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待这件事,最好的方案还是不要让董-存-瑞-说话、喊口号。他什么也没有说,很好,并非什么缺陷;只说了“卧倒,卧倒,快趴下”也很好,也足够了。他在那样的生死关头,把死亡留给了自己,把战友们的生命保护起来,郅顺义和其他等待冲锋的战士们免于牺牲在枪林弹雨之中,这还不伟大吗?干吗非要画蛇添足、狗尾续貂呢?他说没说话,喊没喊口号,也一点都不影响他为国捐躯的光辉形象。恰恰是因为让他说了话,喊了口号,口号的版本又不是一个,这才给人们的怀疑留下了宽阔的空间。这不能不对董存瑞这个英雄造成一定的伤害,起码是不敬。人们关心且追问董存瑞到底说了什么话,有维护英雄形象的动机,也有对假大空的文风声讨、鞭挞的意思。其实,我们的文艺工作者塑造英雄人物费力不讨好的遗憾,当然不止这一桩。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一件往事。鞍山有一位全国闻名的老劳模,名叫孟泰。老英雄孟泰去世后,我一次坐火车,遇到了他的工友。那大约是十年浩劫的尾声阶段了。这位工友对孟泰的事迹如数家珍,谈话间也是赞佩有加。但在说到孟泰去世时,神色顿时严峻起来,说孟泰几乎就是“晚节不保”。为什么呢?因为孟泰临死前想见见她的女儿!一个老人临死前要见见女儿,这算什么性质的错误呢?工友道:“这要看是谁。你是孟泰呀,你临死的时候怎么不说想看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呢?怎么能儿女情长,想见女儿呢?唉,一世的英名毁于一旦碍…”这位工友不是作家,如果由他来写孟泰的传记,他恐怕就要毅然决然地删掉孟泰想见见女儿的常人的感情诉求,添上想念伟人的生动细节。我不知道孟泰有没有传记,更不知道作者对这个细节是怎么处理的。这个普通工人对孟泰临死前这种没有“突出政治”的表现是如此痛心疾首,让我久久不能忘却。这非常有力地证明,“高大全”的思维定势已经深深地浸入了整个民族灵魂的深处,变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以至于我们虽然一直在摆脱,效果却并不是很显著。

二十多年改革开放的暖风,吹融了不少思想禁锢的坚冰。作家们由于对“高大全”深恶痛绝,以至于出现了矫枉过正的另一个极端:写好人要写出他“坏”的一面,写坏人要写出他“好”的一面,据说这样才能反映人性的真实。这样一来,好人不香,坏人不臭,整个世界混沌一片,也很麻烦。好在这股风也没有刮上多久,还没有达到老庄设想的真善美和假恶丑煮成一锅粥的境地,所以又恢复了常人习惯的秩序。与文艺创作相比,新闻报道的变化就小多了。废话套话虽然人人口诛笔伐,但自己写起来还是爱不释手。也难说就是“爱”,主要还是省力气、图安全。说套话不用动脑筋,把现成的拿过来抄下来即可。套话被人说了几百遍,肯定没有毛病,即便是有毛病,有几百个人在前面等着打屁股,也轮不上自己。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这样的概括:“会议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决议没有不通过的,人心没有不振奋的;接见没有不亲自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班子没有不团结的,群众没有不满意的;效率没有不显著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抗洪没有不英勇的,抢救没有不及时的。美国人民没有不友好的,前总统没有不是老朋友的……”

我的一位写杂文的朋友,虽说官至副省级,却始终没有钝化写文章的锋芒。他针对“重要讲话”和“重要指示”这一套庸俗作风写了好几篇文章。他的一位同僚读了文章,十分赞赏,说写得好呀,许多人都这样想,可不敢这样写埃时隔不久,这位同僚写了文章,上面赫然出现了“重要讲话”云云,我的朋友问他为何言行不一,这位同僚苦笑道:“平常说说还行,写文章不是开玩笑,我哪敢出这个头?”领导干部心态如此,记者还想比人家的境界更高、胆子更大?你还想不想干了?

由此看来,“思维定势”这个词还没有过时,记者们在采访英雄人物时,还是要问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都说了些什么豪言壮语?”